摄政王府的书房,灯火通明,却驱不散那股凝重的寒意。萧衍并未身着官服,仅是一袭玄色常服,更衬得他面容冷硬,眉宇间带着连日操劳与压抑怒火的痕迹。他对于太后的突然到访,显然有些意外,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打扰的不耐。
“太后娘娘深夜驾临,不知有何要事?”萧衍的声音平淡,带着疏离的恭敬,并未请沈月曦上座,自己也只是站在书案之后,姿态防御而倨傲。
沈月曦并未在意他的失礼,自行在旁边的梨花木椅上坐下,目光平静地扫过这间充满权力与肃杀气息的书房。“摄政王近日,辛苦了。”
萧衍嘴角扯出一抹没什么温度的弧度:“为国除奸,分内之事,谈不上辛苦。只是宵小藏匿颇深,一时未能竟全功,让太后见笑了。”
“见笑不敢当。”沈月曦缓缓道,“只是见王爷劳心劳力,成效却似乎……未尽如人意。抓捕之人虽众,可曾触及青囊会核心?可曾找到安王与那位‘先生’的踪迹?”
萧衍眼神一厉:“娘娘此言何意?莫非是责怪本王办事不力?”
“非是责怪,而是提醒。”沈月曦迎上他锐利的目光,毫不退缩,“王爷以雷霆手段,固然能震慑宵小,却也易伤及根本,徒惹怨怼。如今市井之间,流言再起,所言不再空泛,已开始塑造‘明主’形象。王爷可知,他们下一步欲要何为?”
“不过是些装神弄鬼的把戏!”萧衍冷哼,“待本王揪出幕后黑手,一切谣言不攻自破!”
“若揪不出呢?”沈月曦反问,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若他们根本无需自己现身,只需推出一个傀儡,再辅以精心编织的身世、恰到好处的‘异象’,便能蛊惑人心,动摇国本呢?王爷如今将全部精力放在追捕上,可曾想过,他们或许正希望王爷如此?希望朝廷的力量被牵制在无尽的搜捕中,他们才好从容布局,行那‘移星换斗’之事?”
萧衍眉头紧锁,沈月曦的话,确实戳中了他心底一丝隐隐的不安。他并非蠢人,只是被愤怒和掌控欲蒙蔽了部分判断。“太后有何高见?”
“高见谈不上。”沈月曦道,“只是觉得,与其被动追索,不如主动破局。其一,王爷的搜捕,当更有针对性,集中于切断其财源、讯息传递渠道,而非一味抓人,激起恐慌。其二,舆论阵地,不可全然放弃。需得有人引导言论,揭露其‘前朝余孽、祸乱江山’的本质,将‘明主’之说,打为‘妖言惑众、复辟逆谋’。其三,”她顿了顿,目光深邃,“对于那个即将被推出来的‘明主’,我们或可……将计就计。”
“将计就计?”萧衍眼神微动。
“他们想造一个‘明主’,我们便帮他们‘找到’这个明主。”沈月曦声音压得更低,“只是,这个‘明主’的命运,需由我们来掌控。”
书房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萧衍盯着沈月曦,似乎在评估她这番话的真实意图与可行性。他不得不承认,沈月曦的眼光,确实比他更为长远和冷静。
“太后娘娘深谋远虑,臣……受教了。”萧衍的语气稍微缓和了些,但依旧带着审慎,“只是此事关乎重大,具体如何‘将计就计’,还需从长计议,周密部署。”
“这是自然。”沈月曦知道,萧衍并未完全信服,但至少,他听进去了。这就够了。“哀家会将所掌握的关于青囊道教义、以及他们可能选择‘明主’的标准,悉数告知王爷。望王爷能调整方略,内外兼修,方能破此危局。”
就在沈月曦与萧衍在书房内进行这场关乎朝廷走向的密谈时,悦来居天字号房内,那位年轻的“账房先生”,正对着一面铜镜,反复练习着某种姿态与表情。青衫“先生”的心腹站在他身后,如同最严苛的教习。
“眼神再坚定些,你要相信,你就是天命所归。”
“说话时,语速放慢,带上一点不容置疑的威严。”
“记住你的‘故事’,你是已故瑞王流落民间的独子,身负皇室血脉,只因奸臣当道,才不得不隐姓埋名……”
那“账房先生”,不,现在或许该称他为“瑞王遗孤”了,他看着镜中那张被刻意修饰、增添了几分贵气与忧郁的脸庞,眼神由最初的忐忑,渐渐染上了一种被催眠般的狂热。
“我是……瑞王之子……我是真龙……”他喃喃自语。
而在皇城之内,乾清宫的偏殿中,皇帝萧昱正对着韩霆传来的第二份密报沉思。密报提及,摄政王麾下有一支约千人的精锐骑兵,近日动向诡秘,并未参与京畿搜捕,而是昼伏夜出,不知意欲何为。
萧昱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这支骑兵,萧衍要用他们来做什么?是针对青囊会的奇兵,还是……另有所图?他心中那股不安愈发强烈。
他走到窗边,望着被宫墙切割成四方的、繁星点点的夜空。母后去了摄政王府,他们会谈些什么?安王和青囊会下一步又会如何?那个被流言塑造的“明主”究竟是谁?而自己这暗中积蓄的微弱力量,又能在即将到来的风暴中,起到怎样的作用?
无数疑问交织,如同夜空中密布的星辰,看似寂静,却预示着未知的轨迹与碰撞。
沈月曦的轿辇,在夜色中悄然离开了摄政王府。这场短暂的对弈,似乎暂时弥合了最高层级的裂痕,为应对共同的敌人奠定了一丝基础。
但棋盘之上的棋子,早已各自落位。只待那只无形的手,推动那决定胜负的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