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泓那决绝而徒劳的一击,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只在程知节心中激起了片刻的恼怒涟漪,随即便被更庞大的、掌控一切的冰冷所淹没。那具缓缓失去温度的年轻尸体,在程知节眼中,与地上那些青囊会会众、萧濯护卫的尸体并无不同,都是通往权力巅峰之路必须清除的障碍,或者……无用的弃子。
他冷漠地瞥了一眼肋部那道浅浅的血痕,亲兵早已上前为他紧急包扎。这点皮肉之伤,无损他的威严,反而更添几分从血火中走出的煞气。
“清理干净。”他淡淡吩咐,目光扫过满地狼藉的庭院。
如狼似虎的士兵们立刻行动起来,将尸体一具具拖走,无论是曾经的摄政王,还是青囊会的核心人物,此刻都如同垃圾般被清理。鲜血浸透了青云观的青石板,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浓重血腥气。火光映照下,士兵们沉默而高效的动作,带着一种机械般的冷酷。
沈月曦紧紧搂着萧昱,母子二人依靠着冰冷的廊柱,看着这如同地狱清扫般的一幕。萧昱的身体仍在微微颤抖,他将脸埋在母亲肩头,不敢再看。沈月曦则面色苍白,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仿佛灵魂已经抽离了这具饱受屈辱与惊吓的躯壳。她知道,程知节所谓的“回宫静养”,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可能永无尽头的囚禁,甚至……是死亡的前奏。
冯保拖着伤腿,挣扎着爬到沈月曦脚边,老泪纵横,却不敢发出一丝声响,只能用卑微的姿态祈求着那渺茫的生机。
片刻之后,庭院被粗略清理出来,虽然血迹未干,但至少看起来不再那么恐怖。程知节整理了一下衣甲,走到沈月曦和萧昱面前。
“陛下,太后,”他的语气恢复了那种看似恭敬,实则不容置疑的平稳,“此地污秽,不宜久留。銮驾已备好,请移驾回宫。”
所谓的“銮驾”,不过是几辆普通甚至有些残破的马车,周围是密密麻麻、刀剑出鞘的精锐边军。这与其说是迎接,不如说是押解。
沈月曦没有反抗,也没有力气反抗。她只是轻轻拍了拍儿子的背,低声道:“昱儿,我们……回去。”
萧昱抬起头,眼中已是一片死寂的灰败,他木然地任由母亲和冯保搀扶着,走向那辆代表着囚笼的马车。
回程的路,与来时并无不同,甚至更加触目惊心。京城依旧在燃烧,在哭泣,在死亡。白莲会之乱并未因程知节控制皇宫和青云观而立刻平息,零星的抵抗和混乱仍在继续。马车外不时传来短兵相接的喊杀声、垂死的哀嚎声,以及胜利者粗暴的呵斥与狂笑。
萧昱透过车帘的缝隙,看着窗外那如同炼狱般的景象,看着他的子民在血火中挣扎,看着他曾熟悉的街巷化为焦土,泪水无声地滑落。这一刻,他不再是皇帝,只是一个目睹家园沦丧而无能为力的少年。
沈月曦闭上双眼,手中无意识地捻动着那并不存在的佛珠。京城之劫,根源何在?是萧衍晚年的刚愎与猜忌?是她与儿子应对失措?是萧濯的野心?是青囊会的阴谋?还是程知节的狼子野心?或许,都是。这座帝国的心脏,早已病入膏肓,今日的血火,不过是积重难返的必然爆发。
马车最终驶入了熟悉的宫城。但此时的皇宫,也已面目全非。宫墙上布满了战斗留下的痕迹,不少宫殿仍有黑烟冒出,昔日肃穆的广场上,堆积着来不及运走的尸体和破损的军械,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和血腥的混合气味。巡逻的士兵全部换成了程知节的边军,他们冷漠地看着这辆马车驶过,眼神中没有丝毫对皇权的敬畏。
马车没有驶向乾元殿,也没有去往西苑听雨轩,而是径直来到了皇宫西北角一处名为“倦勤斋”的偏僻宫苑。这里远离中枢,殿宇低矮,陈设简陋,在往日是失宠妃嫔或年老宫人的居所,象征着被遗忘与冷落。
“陛下,太后,暂且在此安歇。一应用度,自会有人送来。”负责“护送”的将领面无表情地说道,随即下令士兵将倦勤斋团团围住,戒备森严,如同铜墙铁壁。
沈月曦和萧昱被“请”进了主殿。殿内只有简单的床榻、桌椅,布满灰尘,显得异常冷清。冯保也被允许跟了进来,他忍着伤痛,立刻开始擦拭打扫,试图为这对落难的母子营造一个稍微整洁点的栖身之所。
殿门在身后缓缓关闭,落锁的声音清晰可闻,彻底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萧昱再也支撑不住,瘫坐在冰冷的椅子上,失声痛哭。所有的恐惧、屈辱、愤怒和绝望,在这一刻终于彻底爆发。
沈月曦没有哭,她走到窗边,望着窗外被高墙分割的天空。天色已然微亮,黎明的曙光艰难地穿透京城的硝烟,却无法驱散她心中的阴霾。
她们还活着,但作为皇帝和太后的生命,或许在踏入这倦勤斋的那一刻,就已经结束了。她们成了程知节掌中随时可以捏死的蝼蚁,成了他用来稳定局面、搪塞天下的最后一块遮羞布。
未来的日子,将是无尽的囚禁、提心吊胆的等待,以及……不知何时会降临的死亡。
而此时的京城,乃至整个大晟天下,正迎来一个由武夫刀剑塑造的、充满未知与血腥的“新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