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欧陆风云再起时,远东也没有丝亳安宁。
东煌,春化镇。
腊月的春化镇,被浓得化不开的夜色裹着。雪粒子打着旋儿砸在破败的关帝庙屋顶,发出沙沙的声响,混着远处旭日军据点隐约的狗吠,成了这寒夜唯一的动静。庙内,几簇微弱的油灯光晕下,东北义勇军余部二十来人围坐成圈,每个人的脸上都沾着雪沫与血污,棉服破得露出棉絮,冻得发僵的手指紧紧攥着冰冷的枪托。
“队长,日军的搜山队离这儿不到十里了,天亮前要是不挪窝,咱们全得交代在这儿!”副队长王二柱猛地捶了下地面,干裂的嘴唇渗出血丝,语气里满是焦灼。他身边,年轻战士小石头正用烧红的刺刀给战友挑子弹头,疼得对方牙关紧咬,却没发出一声呻吟,庙内的空气里,除了火药味,还有浓重的血腥味。
队长白秀山低着头,手指在地上画着简易的地图,眉头拧成一个疙瘩。他刚清点完人数,原本百余人的队伍,经过三天三夜的阻击,如今只剩这二十来个残兵,弹药基本耗尽,粮食也只够再撑一天。白天的战斗还历历在目,旭日军的飞机大炮像疯了一样轰炸,兄弟们一个个倒下,阵地丢了,伤员也没法带走,只能藏在山洞里听天由命。
“往南走,是日军的封锁线;往东,是牡丹江的冰封江面,目标太大;往西,是深山老林,没吃没喝,撑不了三天。”白秀山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每说一句都带着沉重的喘息,“只剩下往北——过了瑚布图河,就是北联境内。”
“北联?”有人低声重复了一句,眼神里满是茫然。对于这些只知道在家乡抗击旭日人的庄稼汉、矿工来说,“北联”是个遥远又陌生的词,退到异国他乡,总觉得像是丢了根。
“北联?那地方咱谁都不熟,语言不通,万一被当成奸细抓了咋办?”一个满脸胡茬的老兵猛地抬头,声音里裹着恐惧,冻得发抖的手不自觉攥紧了枪托。
旁边的战士也跟着附和,语气里满是慌乱:“听说那边的规矩严得很,咱这些带枪的败兵,进去了还能有好?说不定还没等打回东北,就把命丢在异国他乡了!”
小石头停下手里的刺刀,年轻的脸上写满不安:“队长,咱要不拼了吧?就算死,也死在咱东北的地界上,总比漂在外面强!”
庙内的骚动越来越大,恐惧像寒雾一样弥漫开来,每个人的脸上都没了血色,看向白秀山的眼神里,满是抗拒与无助。
白秀山猛地提高声音,压下庙内的骚动:“慌什么!你们忘了马占山将军?忘了苏炳文将军?他们去年战败后,不也是退到北联保存实力?他们能,恁啥咱们不能!”
他蹲下身,目光扫过每个人恐惧的脸:“北联不是绝路,是留着咱这条命报仇的地方!他们能靠着北联重整旗鼓,咱也能!现在退是为了将来打回来,死在异国他乡不可怕,怕的是连报仇的机会都没有!”
这番话像惊雷般炸在众人耳边,骚动渐渐平息,恐惧的眼神里慢慢透出一丝光亮。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分,压过了窗外的风雪声:“弟兄们,咱们是义勇军,不是莽夫!留着命,才有为死去的弟兄报仇的机会,才有把小鬼子赶出东北的一天!退入北联,不是投降,是保存火种!等咱们养好了伤,筹到了弹药,迟早要打回来!”
庙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风雪呜咽的声音愈发清晰。战士们互相看着彼此,脸上的茫然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的坚定。小石头放下刺刀,站起身,声音虽小却掷地有声:“队长,我听你的!只要能杀鬼子,去哪儿都行!”
“对!听队长的!”“保存实力,再打回来!”众人纷纷附和,沙哑的声音在狭小的关帝庙里回荡,带着不屈的意志。
白秀山刚要部署转移事宜,庙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混着旭日军刺耳的吆喝声,像冰锥一样刺破了寒夜的寂静。“不好!是小鬼子的骑兵侦察队!”王二柱猛地扑到庙门后,透过门缝往外看,雪光里,十几匹黑影正朝着关帝庙的方向疾驰,马背上的旭日军端着枪,火把的光芒在雪地里拖出长长的残影。
庙内瞬间死寂,战士们刚燃起的斗志被突如其来的危机浇得一凉,有人下意识摸向枪栓,却发现子弹所剩无几,脸上刚褪去的恐惧又爬了上来。“队长,怎么办?拼了!”小石头攥紧刺刀,年轻的脸上满是决绝,却难掩一丝慌乱。
白秀山的心沉到了谷底,他死死盯着跳动的油灯,大脑飞速运转:旭日军来得这么快,肯定是搜山队察觉到了踪迹,硬拼就是全军覆没,只能趁夜色突围,赶在大股旭日军到来前冲到瑚布图河!
“都别慌!”他压低声音,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王二柱,你带三个人守在庙门两侧,等鬼子靠近了,用手榴弹炸乱他们的阵型;剩下的人跟我走侧门,往西北方向突围,直奔瑚布图河渡口!记住,别恋战,能跑就跑,活着冲出去就是胜利!”
话音刚落,庙门就被旭日军的子弹打得木屑飞溅,“砰!砰!”的枪声在寒夜里格外刺耳。“里面的支那人,出来投降!不然烧了你们的庙!”旭日军的喊话带着嚣张的气焰,火把的光芒越来越近,映得庙门的影子都在发抖。
王二柱咬着牙,将仅有的两枚手榴弹握在手里,眼神死死盯着门缝:“队长,你们快走!我们挡住他们!”白秀山拍了拍他的肩膀,重重一点头,转身挥手示意众人跟上。侧门早已腐朽,几名战士合力一推就轰然打开,冰冷的雪粒子瞬间灌了进来,打在脸上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