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安府衙,如今已成了联合巡查组的行辕。气氛肃杀,门外由京营兵马严密把守,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大堂之上,灯火通明。都察院严副宪端坐主位,左侧是刑部侍郎,右侧则是面无表情的锦衣卫指挥佥事。淮安漕运转运使冯德安,被除去官帽,瑟瑟发抖地跪在堂下,早已没了往日的威风。
“冯德安!”严副宪一拍惊堂木,声音冷峻,“尔身为朝廷命官,漕运重臣,不思报效皇恩,体恤下情,反而勾结地方豪绅,阳奉阴违,刻意压低‘折色’粮价,贪墨‘保障基金’,致使运河之上,怨声载道!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何话说?!”
书吏将一叠供词和账目副本扔到冯德安面前。其中有码头老运丁的血泪控诉,有被锁拿的地痞王五的招供,更有从冯德安心腹师爷家中搜出的、与账面不符的私账。
冯德安面如死灰,嘴唇哆嗦着:“下官……下官一时糊涂,受了那些奸商蒙蔽……求大人开恩,求大人开恩啊!”他磕头如捣蒜。
“蒙蔽?”一旁的锦衣卫佥事冷哼一声,声音如同寒冰,“据查,去岁至今,你通过压价、虚报,贪墨银钱不下三万两!其中五千两,经由你的小舅子,送到了济南府黄子澄别院管事的手中!这也是蒙蔽?”
冯德安浑身一颤,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惊恐。他没想到,锦衣卫连这条线都摸到了!
“说!你与那黄子澄,是如何勾结?除了贪墨漕银,还有何阴谋?”严副宪厉声逼问。
冯德安心理防线彻底崩溃,涕泪横流:“我说,我说……是黄老……黄子澄指使!他让我们表面上配合新政,暗地里歪曲执行,制造民怨,抹黑太孙殿下……他还说,只要把事情闹大,让太孙殿下新政失败,失去圣心,我们就有从龙之功……”
“从龙之功?”刑部侍郎敏锐地抓住了这个词,“‘龙’指的是谁?难道你们还想另立新君不成?!”
冯德安吓得魂飞魄散,连连摆手:“不……不敢!黄老只说……只说淮王殿下仁厚,或可……或可……”他不敢再说下去,但意思已然明了。
堂上三位主审官交换了一个凝重的眼神。事情果然牵扯到了天家!
严副宪沉声道:“画押!”
冯德安被强迫着在供词上按下了手印。
几乎在同一时间,扬州府也传来了类似的消息,扬州漕运转运使在强大的心理攻势和部分证据面前,也交代了与黄子澄勾结、破坏新政的事实,供词同样隐隐指向了淮王朱允炆。
金陵城,东宫。
朱雄英看着蒋瓛呈上的淮安、扬州急报,面色平静,但眼底深处却翻涌着冰冷的怒意。
“果然……他们把主意打到了允炆身上。”朱雄英的声音听不出喜怒,“黄子澄这是狗急跳墙了。”
徐辉祖眉头紧锁:“殿下,冯德安等人的供词虽指向淮王,但并无直接证据证明淮王参与其中。此事关系天家声誉,须得谨慎处理。”
“孤知道。”朱雄英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宫城外沉沉的夜色,“允炆性子软,易受人左右。齐泰虽有才智,但私心杂念过重。他们或许没有主动参与,但难保不会被人利用,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他转过身,目光如电:“黄子澄想搅浑水,孤就给他来个釜底抽薪!蒋瓛!”
“臣在!”
“立刻派得力人手,前往济南,将黄子澄及其核心党羽,全部锁拿进京!记住,要活的,孤要亲自问问他们,这‘从龙之功’,他们想怎么要!”
“遵旨!”蒋瓛领命,立刻转身离去,身形迅捷如豹。
“辉祖。”
“臣在。”
“军中那些异动,查清楚了吗?”
“回殿下,已基本查明。主要是几个与漕运利益关联颇深的卫所指挥使、千户,受了黄子澄等人的蛊惑和金银贿赂,散布对新政不满的言论,试图煽动军心。名单在此。”徐辉祖递上一份名单。
朱雄英接过,扫了一眼,眼中寒光一闪:“传孤令:名单所列军官,全部革职查办,押送京师,由锦衣卫审理!其职务,由副职或军中素有威望、支持新政的将领暂代!同时,以孤的名义,明发谕令至各卫所,申明漕运新政于国于军之大利,凡有再敢妖言惑众、动摇军心者,无论官职,立斩不赦!”
“是!”徐辉祖肃然应道,他明白,这是要以雷霆手段,彻底震慑军中不稳分子。
“还有,”朱雄英补充道,“将淮安、扬州查实的贪官污吏、不法豪绅的罪状及惩处结果,明发天下!让所有人都看看,阻碍新政、盘剥百姓的下场!同时,重申朝廷推行新政之决心,对真心拥护、切实执行新政的官员,要予以褒奖提拔!”
“臣,明白!”徐辉祖心中凛然,殿下这是恩威并施,既要杀人立威,也要树立榜样,收拢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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济南府,黄府。
黄子澄已然得到了冯德安等人招供的消息,他知道,最后的时刻即将来临。府中一片混乱,家仆们惊慌失措,纷纷收拾细软准备逃散。
“老爷!老爷!外面……外面被官兵围住了!”管家连滚爬爬地冲进书房,面无人色。
黄子澄坐在太师椅上,面容枯槁,但眼神却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疯狂后的释然。他整理了一下衣冠,淡淡道:“该来的,总会来的。”
书房门被猛地撞开,蒋瓛亲自带着一队如狼似虎的锦衣卫冲了进来,冰冷的绣春刀瞬间架在了黄子澄的脖子上。
“黄子澄,你的事发了!跟我们走一趟吧!”蒋瓛冷声道。
黄子澄毫无惧色,反而笑了起来:“蒋指挥使,好快的动作。是皇太孙殿下让你来的吧?呵呵……成王败寇,老夫认了。不过,你告诉朱雄英,有些东西,不是靠杀伐就能解决的!他今日杀了我,明日还会有张子澄、李子澄!这大明的天下,终究不是他一个人能玩得转的!”
蒋瓛面无表情:“有什么话,留着到诏狱里去说吧!带走!”
锦衣卫将黄子澄粗暴地拖了起来。黄子澄一边被推搡着向外走,一边兀自高喊:“朱雄英!你倒行逆施,必遭天谴!老夫在九泉之下等着你——!”
他的声音在夜空中凄厉地回荡,充满了不甘和怨毒。
淮王府,书房。
朱允炆也得到了黄子澄被锦衣卫锁拿的消息,他脸色苍白,手中捧着的茶盏微微颤抖。
齐泰站在他面前,神色同样凝重无比:“殿下,黄子澄完了。他临死前,必然会乱咬一气。冯德安等人的供词,虽未明指殿下,但流言蜚语恐怕已经……”
朱允炆猛地放下茶盏,声音带着一丝慌乱:“先生,孤……孤从未与黄子澄有过任何勾结!更未曾有过非分之想!大哥他……他会信吗?”
齐泰看着朱允炆惊慌失措的样子,心中暗叹,这位皇孙,终究是少了些担当和魄力。他安慰道:“殿下不必过于忧虑。太孙殿下英明,必能明察秋毫,知道此事与殿下无关。只是……经此一事,殿下更需谨言慎行,深居简出,万万不可再与任何可能引起猜忌之人往来。”
朱允炆无力地靠在椅背上,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大家安分守己不好吗?为何非要争个你死我活……”
齐泰沉默片刻,低声道:“殿下,天家无小事。有时候,不是你想争,而是……身不由己。”
就在这时,门外内侍禀报:“殿下,东宫派人来了。”
朱允炆心中一紧,与齐泰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不安。
来的是一名东宫内侍,态度恭敬:“奴婢参见淮王殿下。太孙殿下口谕:近日外界多有流言蜚语,恐扰王弟清静。特赐新茶两饼,古籍数卷,请王弟于府中静心品读,休要理会外界纷扰。太孙殿下还说,兄弟同心,其利断金,望王弟体谅。”
内侍传达完口谕,奉上礼物,便恭敬地退下了。
朱允炆看着那两饼御茶和几卷明显是精心挑选的古籍,愣了很久。大哥这……是警告?还是安抚?或者是兼而有之?
齐泰长舒一口气,低声道:“殿下,太孙殿下这是在告诉您,他相信您与此事无关,但希望您……安分守己。这已是最好的结果了。”
朱允炆默默地点了点头,心中五味杂陈。一方面庆幸大哥没有怀疑自己,另一方面,却又感到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束缚和压力。他仿佛看到,自己未来的命运,已经被牢牢地锁定在这座华丽的王府之中,再难有丝毫逾越。
窗外的天色,渐渐亮了起来。一夜的雷霆风暴似乎已经过去,但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和肃杀之气,却久久不散。朱雄英以铁腕手段,迅速平定了漕运引发的风波,铲除了黄子澄为首的明面反对势力,震慑了军中异动,同时也给了潜在的竞争者一个明确的信号。
雷霆之后,究竟是滋润万物的雨露,还是更加酷烈的骄阳?大明的朝堂,在经历了一番洗礼之后,似乎暂时恢复了平静,但这平静之下,新的格局正在悄然形成。所有人都知道,经此一役,皇太孙朱雄英的权威,已然无人能够正面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