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瓛带着那份沉甸甸的名单和缴获的书信,快马加鞭赶回布政使司衙门。他径直闯入朱雄英临时处理公务的签押房,甚至来不及行礼,便将那绢布名单双手呈上,声音因激动而略显急促:
“殿下!名单在此!巴特尔与周文瑾均已擒获,相关书信物证也已封存!”
朱雄英霍然起身,接过名单,迅速展开。目光扫过上面一个个或熟悉或陌生的名字,他的脸色变得越来越凝重,眼神中既有果然如此的冷冽,也有一丝难以掩饰的震惊。“陈汉清!你真是好大的网!六部、都察院、地方督抚……竟有如此多人牵扯其中!他们反对格物院,反对新政,更反对我!这份名单若早几日出现,我恐怕真要被这滔天巨浪淹没。”
“好!好一个‘清流砥柱’!好一个‘忠君爱国’!”朱雄英将名单重重拍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巨响,吓了房内侍立的书记官一跳。
“殿下,”蒋瓛压低声音,“名单上涉及官员众多,其中不乏位高权重者,是否立刻按照名单……”他做了一个抓捕的手势。
朱雄英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重新坐回椅子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陷入了沉思。“抓?拿什么抓?仅凭王宏、赵四这些人的口供和这份来历不明的名单?那些老狐狸完全可以反咬一口,说我构陷大臣,排除异己!皇爷爷最恨结党,但也最忌被人蒙蔽利用。此事必须慎重!”
“不,现在还不是时候。”朱雄英缓缓摇头,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这份名单是我们的利器,但不能轻易示人。打蛇要打七寸,擒贼先擒王。名单上的人,并非铁板一块,有些人或许只是对新政不满,被陈汉清裹挟,未必真敢通敌叛国。若不分青红皂白一网打尽,必致朝野动荡,正中北元下怀。”
他拿起名单,指着最前面的几个名字:“你看,陈汉清自然是首恶。但他致仕已久,能量却依旧如此巨大,靠的是什么?是他在朝中的这些门生故旧,是那些掌握实权的‘自己人’!”他的指尖重点在几个侍郎、御史的名字上点了点。
“殿下的意思是……”蒋瓛若有所思。
“我们要动的,是核心,是那些与北元有直接勾连、证据确凿的,以及陈汉清在朝中最得力的臂助!”朱雄英语气斩钉截铁,“蒋瓛,你立刻亲自审讯巴特尔和周文瑾,重点是坐实陈汉清、周炳坤、李参议等人通敌之罪!还有,那份名单上,哪些人与北元有直接或间接的财物、书信往来,必须从巴特尔嘴里撬出来!至于其他名字……暂且记下,容后缓图。”
“臣明白!定不让殿下失望!”蒋瓛领命,他明白,这是要集中火力,先打断对手的脊梁。
“还有,”朱雄英叫住他,“八百里加急,将名单抄录一份,连同巴特尔、王宏、赵四等人的初步口供、以及我们查获的北元兵刃书信等物证清单,以最机密渠道,直送皇爷爷御前!奏报中,要突出陈汉清勾结北元、意图祸乱大明江山的罪行!至于那份涉及广泛的名单……只在密奏中提及,暂不公开。”
“朱元璋的眼中定然揉不得沙子,尤其是“通敌”二字。只要坐实了陈汉清这条老狗的通敌大罪,那么他的一切言行,包括串联官员反对格物院,就都有了最致命的解释。这份大礼,足以让皇爷爷下定决心,以最酷烈的手段清洗掉最顽固的反对派!”
“殿下圣明!臣这就去办!”蒋瓛心领神会,这是要将最大的炸弹直接送到陛下手里,由陛下来决定如何引爆,何时引爆。如此一来,殿下既立下大功,又避免了直接与整个文官集团为敌的风险。
蒋瓛匆匆离去后,朱雄英独自坐在房中,再次拿起那份名单,仔细端详。阳光透过窗棂,照在绢布上,那些墨写的名字仿佛活了过来,张牙舞爪。“权力啊,真是让人疯狂。为了阻止格物院,为了打压我,他们不惜引狼入室,与虎谋皮。既然你们选择了这条路,那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了。这一次,我要借皇爷爷的刀,将你们连根拔起!”
就在朱雄英运筹帷幄之时,南昌城内的某处隐秘宅院中,气氛却如同冰窖。
李参议(李佑)在自己的书房里,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他刚刚得到心腹密报,周炳坤的别院被锦衣卫端了,巴特尔和周文瑾双双被捕!
“完了……全完了……”李佑脸色惨白,喃喃自语,“周炳坤这个蠢货!连个人都看不住!还有王宏那个废物!” “巴特尔落在锦衣卫手里,以他们的手段,什么撬不开?还有那份要命的名单……陈老大人啊陈老大人,这次可被你害惨了!”
他猛地站住,眼中闪过一丝狠色。“不能坐以待毙!必须立刻与陈汉清切割!所有往来书信必须立刻销毁!还有……得想办法自救!”
他快步走到书案前,铺开纸张,提起笔,却犹豫了。写给谁?如何写?告发陈汉清?那等于自绝于整个士林!向皇长孙投诚?对方会信吗?
就在他举棋不定之际,管家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老爷!不好了!府外……府外来了好多锦衣卫!把府邸给围住了!”
李佑手中的笔“啪嗒”一声掉在纸上,墨迹污了一大片。他浑身一软,瘫坐在椅子上,面如死灰。“来了……来得这么快……连一点转圜的余地都不给吗?”
同样的一幕,也发生在按察副使周炳坤的府上。当锦衣卫缇骑面无表情地闯入周府,宣布周炳坤涉嫌勾结北元、谋害钦差时,周炳坤没有反抗,也没有争辩,只是惨笑一声,任由缇骑给他戴上枷锁。“一步错,满盘皆输……陈汉清,我在地下等你!”
布政使司衙门大堂,此刻已临时成为了皇长孙的行辕。张楷及一众未被牵连的江西官员战战兢兢地立于堂下,看着端坐于上的朱雄英,以及他身旁杀气腾腾的蒋瓛。
朱雄英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经查,南昌府同知王宏、布政使司参议李佑、按察副使周炳坤等人,勾结致仕官员陈汉清,暗中与北元残余势力往来,不仅伪造灾情、煽动民变、构陷格物院,更胆大包天,派遣死士行刺于孤!”
每说一桩罪状,堂下官员的脸色就白一分。勾结北元!行刺皇长孙!这任何一条都是诛九族的大罪!
“幸赖陛下洪福,将士用命,阴谋已然败露,首恶相继落网。”朱雄英语气一转,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孤已上奏陛下,请旨定夺。在此期间,江西一切政务,由张布政使暂领,需稳定民心,恢复生产,妥善安置‘受灾’百姓,不得有误!”
“臣……臣遵旨!定竭尽全力,安抚地方,戴罪立功!”张楷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他知道,这是殿下给他的最后一次机会。
“至于其他诸位大人,”朱雄英目光如炬,扫过其他官员,“望尔等引以为戒,恪尽职守,忠于王事。若再有人心怀异志,与奸佞为伍,王宏、李佑、周炳坤便是前车之鉴!”
“臣等不敢!定当恪尽职守,忠心报国!”众官员齐刷刷跪倒,声音整齐划一,充满了敬畏。
朱雄英看着脚下匍匐的官员,心中并无多少快意,反而升起一丝明悟。“权力如同猛虎,驾驭得当,可护佑山河;驾驭不当,反噬其身。经此一役,江西官场当能清明一段时日。但真正的风暴,还在京城。那份名单,此刻应该快到皇爷爷手中了吧……”
他微微抬手:“都起来吧。各自回去,办好自己的差事。”
“谢殿下!”官员们如蒙大赦,躬身退了出去,步伐比来时轻快了许多,却也更加谨慎。
大堂内只剩下朱雄英和蒋瓛。蒋瓛低声道:“殿下,京城那边……”
朱雄英望向北方,目光似乎穿透了重重屋宇,落在了那座巍峨的紫禁城。
“放心,”他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皇爷爷会知道该怎么做的。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稳住江西,然后……等着看京城的那场好戏开场。”
江西的棋局已近尾声,而大明朝堂的终极博弈,才刚刚拉开序幕。那份从洪都南昌飞出的名单,注定要在金陵城,掀起一场前所未有的血雨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