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深,金陵城桂子飘香,但文华殿内的气氛却因一份八百里加急军报而骤然紧张。
“殿下!北元太尉纳哈出,亲率五万骑,绕过辽东,突袭大宁!”兵部尚书沈溍声音急促,捧着军报的手微微颤抖,“大宁都指挥使司措手不及,城外数个卫所被破,军民死伤惨重!纳哈出扬言要踏破大宁,饮马辽河!”
殿内重臣齐聚,李文忠、徐辉祖等勋贵武将脸色铁青,胡惟庸等文官亦是面色凝重。大宁乃辽东重镇,一旦有失,整个辽东防线都将动摇,北元铁骑便可长驱直入,威胁北平乃至中原!
朱雄英端坐主位,迅速浏览军报,年轻的脸上不见慌乱,只有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静。“纳哈出……他终于还是忍不住了。”他放下军报,目光锐利地扫过众人,“众卿以为,当如何应对?”
李文忠第一个出列,声若洪钟:“殿下!纳哈出这老匹夫,欺人太甚!必须立刻发兵救援,痛击此獠,扬我大明国威!老臣愿亲自领兵前往!”
徐辉祖也沉声道:“曹国公所言极是!大宁绝不能有失!臣亦请战!”
武将们群情激愤,纷纷请战。自徐达、常遇春等开国名将相继离世后,大明已多年未曾经历如此规模的大战,这些勋贵后代早已憋着一股劲,欲立新功。
然而,胡惟庸却出列,提出了不同意见:“殿下,诸位将军忠勇可嘉。然,大军调动,非同小可。粮草辎重,民夫征调,皆需时日。且如今已是深秋,塞外苦寒,利于骑兵而不利于我步卒。若仓促出兵,恐为敌军所乘。不若令大宁坚守,同时令周边诸卫驰援,消耗敌军锐气,待其师老兵疲,再以精锐击之,方为上策。”
他这番话,从后勤、天时、战术角度分析,听起来不无道理,立刻得到了一些文官的附和。
“胡相是让孤坐视大宁军民被屠戮吗?”朱雄英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压力,“纳哈出倾巢而来,志在必得。大宁虽坚,能守几时?若待其攻破大宁,携大胜之威,整合辽东诸部,则局势危矣!届时再发兵,代价何止十倍!”
他站起身,走到悬挂的巨幅舆图前,手指点在大宁位置:“辽东,乃我大明东北屏障,绝不容有失!此战,不仅要救大宁,更要打疼纳哈出,让他十年不敢南顾!”
他目光转向李文忠和徐辉祖,决断道:“曹国公李文忠听令!”
“老臣在!”李文忠精神一振。
“命你为征虏大将军,总领辽东军务,率京营五万精锐,并节制北平、辽东诸卫兵马,即刻北上,救援大宁,寻机歼灭纳哈出所部!”
“老臣领命!”李文忠轰然应诺,声震殿宇。
“魏国公徐辉祖听令!”
“臣在!”
“命你为副将,协助曹国公,并督运粮草军械,务必保证大军供给,不得有误!”
“臣遵旨!”
朱雄英又看向沈溍:“沈尚书,兵部即刻行文北平行都司、辽东都司,命其全力配合曹国公,所有兵马悉听调遣!另,传令九边其他军镇,加强戒备,严防北元其他部族趁火打劫!”
“臣遵旨!”沈溍躬身领命。
一道道命令清晰明确,从文华殿迅速发出,整个大明的战争机器开始高效运转起来。
“殿下,”胡惟庸再次开口,语气依旧恭谨,“大军出征,耗费巨大。如今各地水力工坊正在兴建,技工学堂亦在筹备,国库开支甚巨。此时再启大战,臣恐……钱粮难以支撑啊。”
他再次祭出了“钱粮”这个大杀器,试图从后勤上制约军事行动。
朱雄英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胡相所虑,不无道理。然,保家卫国,岂能计较一时钱粮消耗?若辽东有失,我大明损失何止亿万?户部尚书!”
“臣在!”户部尚书连忙出列。
“即刻核算国库,优先保障大军开拔及三月粮饷!若有不足,可动用内帑,或向江南富商发行战时债券,以解燃眉之急!此事,由你与胡相共同督办,若有延误,唯你们是问!”
将胡惟庸也拉入保障后勤的体系中,既是利用其能力,也是将其置于责任之下,令其难以暗中作梗。
户部尚书与胡惟庸对视一眼,齐声应道:“臣等遵旨!”
大军开拔在即,朱雄英亲至京郊大营为李文忠、徐辉祖送行。旌旗招展,刀枪如林,五万京营精锐肃立,杀气直冲云霄。
朱雄英站在点将台上,看着台下黑压压的军队,朗声道:“将士们!北元纳哈出,狼子野心,犯我疆土,屠我百姓!此战,非为开疆,乃为守土!非为功名,乃为家国!孤,在此,为诸位壮行!望尔等奋勇杀敌,扬我国威!孤,在金陵,等着你们凯旋的消息!立功者,重赏!怯战者,严惩!大明万胜!”
“万胜!万胜!万胜!”数万将士齐声高呼,声浪如雷,震撼天地。
李文忠甲胄在身,抱拳道:“殿下放心!老臣此去,定叫那纳哈出老儿有来无回!”
徐辉祖亦道:“臣等必不负殿下重托!”
送走大军,朱雄英返回宫中,心情并未放松。他知道,战争的胜负,不仅仅在于前线的厮杀,更在于后方的稳定与支持。
他召来蒋瓛,吩咐道:“大战期间,京城内外,需加倍警戒。凡有散播谣言、动摇军心、通敌叛国者,立斩不赦!胡惟庸、以及淮王府那边的动静,要格外留意。”
“臣明白!”蒋瓛凛然遵命。
就在大明上下为辽东战事绷紧神经之时,淮王府内,气氛却有些微妙。
朱允炆坐在书房,对面坐着他的讲师,鸿胪寺卿齐泰。
“先生,大哥……太孙他,此次果断出兵,朝野皆称其英明果决。”朱允炆语气有些复杂,“只是,如此大战,耗费国力,若……若有个闪失……”
齐泰捻着胡须,缓缓道:“殿下仁心,顾虑的是黎民百姓,此乃仁君之相。太孙殿下锐意进取,欲效仿太祖皇帝以武功定天下,亦是雄主之风。只是……为君者,当刚柔并济。如今朝中,胡惟庸等旧臣势力盘根错节,太孙倚重勋贵,大力推行新政,已引得不少文官暗自不满。此次若战事顺利,太孙威望更隆,自是无人敢撄其锋。但若战事稍有不利……那些潜藏的矛盾,恐怕便会爆发出来。”
他话未说尽,但意思已然明了。他在暗示,朱雄英的统治基础并非铁板一块,潜在的危机依然存在。
朱允炆沉默片刻,低声道:“先生之意,我明白了。只是……我等身为臣子,当以国事为重,此时更应上下同心,共御外侮才是。”
齐泰看着朱允炆,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但很快便掩饰过去,颔首道:“殿下所言极是,是臣失言了。当前确应以国事为重。”
然而,种子一旦播下,便会在心中悄然生长。朱允炆虽然嘴上说着以国事为重,但齐泰关于“刚柔并济”、“潜在矛盾”的话语,却在他心中留下了深深的烙印。他看着窗外,远方是皇宫的方向,也是他兄长所在的地方,眼神变得更加幽深难测。
辽东的战报,如同雪片般飞入文华殿。初时多是坏消息,纳哈出骑兵骁勇,接连攻破明军外围据点,兵临大宁城下,日夜猛攻。朝中开始出现一些窃窃私语,甚至有人旧调重弹,暗示朱雄英年轻气盛,决策冒进。
朱雄英对此充耳不闻,只是每日与兵部、五军都督府保持密切联系,根据前线战报,不断调整部署,向前线输送援军和物资。他深知,此时任何的犹豫和动摇,都可能给前线将士带来灭顶之灾。
终于,在坚守了二十余日后,大宁前线传来了第一个好消息:李文忠率主力抵达战场外围,与城内守军里应外合,大破纳哈出先锋部队,斩首数千,初战告捷!
捷报传开,金陵城一片欢腾,之前的质疑声浪瞬间被压了下去。朱雄英在文华殿接到捷报,一直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如释重负的笑容。
但他知道,这仅仅是开始。纳哈出主力尚在,真正的决战,还未到来。而他与朝中暗流、与兄弟之间那微妙的关系,也如同这北方的战事一般,处于一种动态的、脆弱的平衡之中,随时可能因为一点风吹草动而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