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二十二年的深秋,北伐大军在肃清辽东残敌、初步稳定边疆后,终于踏上了凯旋的归途。旌旗招展,得胜鼓声响彻云霄,队伍中满载着缴获的兵器、铠甲以及象征战功的北元旗帜。与出征时的肃杀凝重不同,此刻的军队洋溢着胜利的喜悦和自豪。
中军行列中,朱雄英依旧骑着那匹神骏的战马,身着沾染了风尘与征尘的铁甲,并未换上那套耀眼的金甲。他的脸庞被塞外的风霜磨砺得更加棱角分明,眼神沉静而深邃,已然褪去了最后一丝少年意气,多了几分经世沧桑的沉稳。
“殿下,前方再有五十里便是居庸关了。”徐辉祖策马靠近,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此次北伐,殿下运筹帷幄,连战连捷,扬我国威于塞外,必将青史留名!”
朱雄英望着远处隐约可见的巍峨关城,微微摇头:“辉祖,此战之功,在于将士用命,在于边军死守,在于皇爷爷信任。孤,不过是恰逢其会,尽了储君的本分罢了。”他顿了顿,语气转为深沉,“真正的考验,从来不在沙场,而在朝堂,在人心。此番回去,恐怕比面对北元铁骑,更要劳心费力。”
徐辉祖默然,他明白朱雄英的意思。北伐大胜,皇太孙的威望如日中天,这固然是好事,但也必然会引来更多的关注、嫉妒,甚至是暗中的算计。
一旁的蓝玉闻言,却是哈哈大笑,声若洪钟:“殿下何必长他人志气!有这赫赫战功在手,谁敢聒噪?陛下圣明,必对殿下更加信重!那些只会耍嘴皮子的文人,若敢多言,老臣第一个不答应!”
朱雄英看了蓝玉一眼,语气平和却带着告诫:“蓝老将军勇武盖世,孤深知。然,治国如烹小鲜,文武之道,一张一弛。有些事,不是光靠刀剑就能解决的。老将军回京之后,还需谨言慎行,与朝中诸公和睦相处才是。”
蓝玉虽然性子粗豪,但也并非全然不懂政治,见朱雄英说得郑重,便收敛了些许狂态,抱拳道:“殿下教诲,老臣记下了。”
大军穿过居庸关,正式回到京畿之地。所过州县,百姓箪食壶浆,夹道相迎,争睹皇太孙风采和得胜王师的军容,欢呼“万岁”、“千岁”之声不绝于耳。朱雄英频频向道路两旁的百姓挥手致意,态度亲和,更赢得了无数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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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城,奉天殿。
今日的大朝会气氛格外热烈。朱元璋高坐龙椅之上,虽然面色依旧威严,但眼角眉梢却带着难以掩饰的欣慰和自豪。
“臣,朱雄英,奉旨北伐,赖陛下天威,将士用命,今已扫清边患,克复辽土,特此交还印信,复命缴旨!”朱雄英一身戎装,风尘仆仆却精神奕奕,单膝跪地,双手捧着征虏大将军印信和天子剑,声音清朗,回荡在殿中。
“好!好!好!”朱元璋连说三个好字,亲自起身,走下御阶,亲手扶起朱雄英,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眼中满是激赏,“英儿,你果然没让皇爷爷失望!这一仗,打出了咱大明的威风!打出了咱朱家的骨气!”
他拉着朱雄英的手,面向满朝文武,洪声道:“你们都看看!这就是咱大明的皇太孙!文能安邦,武能定国!有孙如此,咱还有何忧?大明江山,后继有人!”
“陛下圣明!太孙殿下千岁!”百官齐声恭贺,声震屋瓦。无论真心还是假意,此刻无人敢质疑这位年轻储君的能力和地位。
接下来,便是论功行赏。朱元璋对此毫不吝啬。
“魏国公徐辉祖,统筹粮草,稳固后方,临阵决机,功勋卓着,加太子太保!”
“臣,谢陛下隆恩!”徐辉祖出列跪谢。
“永昌侯蓝玉,勇冠三军,冲锋陷阵,生擒蛮子,驱除咬住,战功第一,加封凉国公,赏金千两,帛五百匹!”
蓝玉大喜过望,昂首出列,声若雷霆:“老臣蓝玉,谢主隆恩!愿为陛下,为太孙殿下,扫平一切不臣!”
“北平都指挥使张玉,先锋破敌,屡立战功,擢升中军都督府佥事,封靖安伯!”
“臣,张玉,叩谢陛下!”张玉沉稳叩首。
“都察院经历铁铉,参赞军务,招抚有功,擢升户部右侍郎!”
“微臣……谢陛下!”铁铉声音有些哽咽,他没想到自己竟能被破格提拔至如此高位。
“锦衣卫指挥使蒋瓛,监察军纪,探查敌情,功不可没,赏银五百两,赐飞鱼服!”
其余大小将领、有功兵士,皆按功行赏,或升官,或赐金,或荫其子,一时间,殿内充满了欢欣鼓舞的气氛。
然而,在这片喜庆之下,一些心思缜密之人,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些微妙的变化。陛下对太孙的倚重和信任,已然达到了顶峰。而新晋的凉国公蓝玉,权势和骄横之气,似乎也更盛从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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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王府,书房。
朱允炆听着外面隐隐传来的凯旋乐声和市井间的欢呼,手中捧着一卷《论语》,却久久未曾翻动一页。
齐泰悄然入内,低声道:“殿下,朝会结束了。太孙殿下……风光无限。蓝玉晋封国公,徐辉祖加太子太保,连那铁铉都一跃成为户部侍郎了……”
朱允炆放下书卷,轻轻叹了口气,脸上看不出喜怒:“大哥立下不世之功,理当如此。只是……”他顿了顿,声音更低,“蓝玉如今权势熏天,又与大哥关系密切,只怕……日后朝中,更难有制衡之声了。”
齐泰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殿下所虑极是。蓝玉此人,骄横跋扈,如今更是目中无人。长此以往,恐非国家之福。不过,太孙殿下英明,或能驾驭……”
“驾驭?”朱允炆苦笑一下,“先生,你没看见今日蓝玉在殿上的神态吗?他已自视为从龙第一功臣!大哥……大哥或许能驾驭一时,但若其尾大不掉……唉。”他没有再说下去,但担忧之情溢于言表。
齐泰沉默片刻,压低声音道:“殿下,如今太孙声望正隆,锋芒毕露。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们只需静观其变,谨守本分即可。陛下……毕竟还在。”
朱允炆点了点头,不再说话,只是望着窗外萧瑟的秋景,怔怔出神。他感觉自己与那位光芒万丈的大哥,距离越来越远,仿佛隔着一道无形却难以逾越的鸿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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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乾清宫。
朱元璋设下家宴,只为朱雄英一人洗尘。没有外臣,只有祖孙二人对坐。
几杯酒下肚,朱元璋看着眼前愈发沉稳的孙儿,感慨道:“英儿,你这次出去一趟,真的长大了。皇爷爷……老了。”
朱雄英连忙道:“皇爷爷龙精虎猛,正值鼎盛,何言老字?孙儿还有许多地方需要皇爷爷教诲。”
朱元璋摆摆手,叹道:“咱自己的身子,咱自己清楚。这些年,杀的人太多,操心的事太多,累了。”他话锋一转,目光灼灼地看着朱雄英,“英儿,你跟皇爷爷说实话,你觉得蓝玉此人如何?”
朱雄英心中微微一凛,知道这是皇爷爷在考校自己,也是在对未来布局。他沉吟片刻,谨慎答道:“蓝玉勇猛善战,于国有大功,是难得的将才。然……其人性情骄纵,不善与人相处,有时……跋扈过甚。”
“哼,何止是跋扈!”朱元璋冷哼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咱听说,他在军中常有不法之事,只是念其战功,暂且容忍。此人,是一把好刀,用得好,可开疆拓土;用不好,则会伤及自身!你可明白?”
朱雄英肃然道:“孙儿明白。驾驭武将,需恩威并施,既要用其勇,亦要防其骄。孙儿会谨慎处置。”
朱元璋满意地点点头:“你能看到这一点,咱就放心了。记住,帝王心术,在于平衡。文武,内外,亲疏,皆需平衡。如今你声望已立,下一步,就是要学着如何掌控这整个朝局,让所有人都为你所用,却又无人能威胁到你。”
“孙儿谨记皇爷爷教诲。”朱雄英郑重应下。
“好了,不说这些了。”朱元璋脸上重新露出笑容,给朱雄英夹了一筷子菜,“尝尝,这是你小时候最爱吃的。在外征战辛苦了,回来就好好歇歇。这大明的江山,将来终究是要交到你手上的。”
家宴的气氛重新变得温馨,但祖孙二人都知道,平静的表面下,权力的暗涌从未停歇。凯旋的荣耀之后,等待着朱雄英的,将是更加复杂和严峻的朝堂博弈与帝国治理。他的征程,从未结束,只是换了一个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