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检的手在剑柄上摩挲着。
剑柄上的丝绳带着周皇后掌心的温度,顺着指尖传进心里,压下了翻涌的怒火。
他没有拔剑。
只是缓缓转过身,目光扫过校场上的老弱残兵,最后落在瑟瑟发抖的董琦身上。
“你说的,都是真的?”
他的声音很平静,没有一丝波澜。
可这平静,比雷霆震怒更让人心慌。
董琦 “噗通” 一声跪下,额头抵着地面:“臣所言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虚言,愿受凌迟之罪!”
吴襄趴在旁边,大气都不敢出。
他原本以为陛下会暴怒杀人,可这反常的冷静,让他心里更没底。
朱由检看向王承恩:“王承恩。”
王承恩连忙上前:“奴婢在,皇爷。”
“去取京营的兵册来。”
朱由检的声音依旧平稳,“要最原始的底册,一个字都不能错。”
“是!”
王承恩不敢耽搁,转身就往京营的文书房跑。
校场上的风更大了,吹得士兵们的盔甲 “哐当” 作响。
朱由检找了个石凳坐下,鎏金盔甲的护膝磕在石头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没有看吴襄和董琦,只是望着空旷的校场发呆。
历史上的京营腐败,他早有耳闻。
可亲眼看到这一幕,还是比书本上的文字更刺心。
一万两千人的编制,实际能战的不足三千,还大多是老弱病残。
这样的军队,怎么抵挡李自成的百万大军?
半个时辰后,王承恩抱着一摞厚厚的兵册跑回来,累得气喘吁吁。
“皇爷,兵册全在这儿了,从崇祯元年到如今的底册都有。”
朱由检站起身,拿起最上面的一本,翻开。
册页上的字迹工工整整,记录着每个士兵的姓名、籍贯、军职。
他快速翻着,目光在 “勋戚子弟”“世袭军户” 等字样上停留。
翻到最后一页,总人数赫然写着 “一万两千三百四十七人”。
朱由检 “呵” 了一声,笑声里满是嘲讽。
他把兵册扔在吴襄面前,册子散开,页面飘落在地上。
“吴卿,你自己看看。”
“册上一万两千人,实际不足三千。”
“剩下的九千多人,是被你吃了,还是被那些王公贵族分了?”
吴襄的脸瞬间惨白,连连磕头:“陛下明鉴!臣刚任提督三日,这些都是前任留下的烂摊子啊!”
“前任留下的,你就不管了?”
朱由检的声音终于冷了下来,“朕任命你为提督京营,是让你整顿防务,不是让你明哲保身!”
吴襄磕得额头出血:“臣罪该万死!臣愿整顿京营,把虚额补上!”
“补上?”
朱由检突然笑了,弯腰捡起一本兵册,指着上面的名字,“英国公张世泽的儿子,十五岁就挂名参将,从未入营操练,你怎么补?”
“成国公朱纯臣的家奴,二十人挂名军职,领的军饷比你这个提督还多,你怎么补?”
吴襄的嘴张了张,说不出话来。
那些勋戚都是皇亲国戚,权势滔天,他一个外省来的武将,根本得罪不起。
朱由检看着他的样子,心里有了数。
他转身走向董琦,伸手把他扶了起来。
董琦愣了一下,不敢相信地看着朱由检,膝盖还在不自觉地发抖。
“董副将,你胆子不大,骨头却硬。”
朱由检拍了拍他的肩膀,“朕提拔你为京营参将,赐你尚方令箭,专管核实兵册。”
董琦彻底懵了,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从死罪到参将,这落差比过山车还刺激。
“陛下…… 臣……”
他激动得声音都发颤,眼泪差点掉下来。
“朕要你做的事很简单。”
朱由检的目光变得锐利,“三天之内,把京营所有虚额全部核实清楚,列成名册给朕。”
“勋戚子弟也好,官员家奴也罢,只要是挂名领饷的,一个不留,全部裁撤!”
董琦猛地躬身:“臣遵旨!就算是刀架在脖子上,臣也一定办妥!”
朱由检满意地点点头,又转向吴襄。
他从腰间解下一把宝剑,剑鞘上镶嵌着七颗宝石,正是太祖皇帝传下的尚方宝剑。
“吴襄,接剑!”
吴襄抬起头,看着那把寒光闪闪的宝剑,眼睛都直了。
尚方宝剑,先斩后奏!
这是把双刃剑啊!
握着它,确实能震慑那些勋戚,可也会把自己推到所有权贵的对立面。
“陛下,这……”
吴襄犹豫着,不敢伸手。
“怎么?你不敢接?”
朱由检的声音带着压迫感,“还是说,你觉得朕给你的权力不够?”
吴襄咬了咬牙,猛地磕头:“臣接剑!”
他双手接过尚方宝剑,剑身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压得他手臂都沉了。
“朕再赐你和董琦各一块金牌。”
朱由检对王承恩使了个眼色,王承恩连忙从怀里掏出两块鎏金牌,上面刻着 “御赐” 二字。
“持此牌,可直入大内,任何人不得阻拦。”
朱由检的目光扫过两人,一字一句地说,“整顿京营,朕就是你们的后台!谁敢阻拦,先斩后奏!”
吴襄和董琦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震惊和决心。
他们单膝跪地,齐声喊道:“臣,誓死效忠陛下!”
朱由检点点头,转身走向銮驾。
王承恩跟在他身后,低声道:“皇爷,您就这么相信吴襄?他可是吴三桂的父亲,万一……”
“朕不是相信他,是相信尚方宝剑的锋芒。”
朱由检打断他的话,“他要是敢有异心,这把剑第一个斩的就是他。”
王承恩心里一寒,不敢再说话。
銮驾启动,缓缓驶出演武场。
朱由检掀着帘子,看着外面萧条的街道,突然开口:“王承恩。”
“奴婢在。”
“传朕的旨意。”
朱由检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召司礼监秉笔太监方正化、锦衣卫指挥使李若链,即刻到御书房见朕。”
王承恩愣了一下。
方正化是司礼监的老人,掌管东厂;李若链是锦衣卫的硬骨头,刚正不阿。
皇爷召这两个人来,要做什么?
他不敢多问,连忙躬身:“奴婢这就去传旨。”
朱由检放下帘子,靠在銮驾的软榻上,闭上眼睛。
整顿京营只是第一步。
那些勋戚权贵,手里握着大量的财富和土地,却一毛不拔,看着朝廷危难袖手旁观。
要想凑齐军饷,要想真正稳住京师,必须动他们的奶酪。
而动他们,光靠吴襄和董琦还不够。
必须用厂卫的刀,才能劈开这盘根错节的腐朽利益网。
銮驾一路前行,穿过午门,驶向御书房。
王承恩安排好传旨的太监,快步回到銮驾旁,低声道:“皇爷,旨意已经传下去了,方正化和李若链应该已经在御书房候着了。”
朱由检睁开眼睛,眼里没有了刚才的疲惫,只剩下锐利的光芒。
他推开车帘,走下銮驾。
御书房的灯笼已经点亮,映着门口两个肃立的身影。
一个穿着太监服饰,面白无须,眼神阴鸷;一个穿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身姿挺拔。
正是方正化和李若链。
两人见朱由检走来,连忙躬身行礼:“奴婢(臣)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由检没有让他们起身,只是径直走向御书房的大门。
他的脚步声很稳,每一步都像踩在所有人的心尖上。
走到门口时,他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两人。
夕阳的余晖从他们身后照来,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朱由检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进来吧。”
他的声音飘进御书房,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气。
方正化和李若链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一丝凝重。
他们站起身,低着头,跟在朱由检身后,走进了那扇透着灯光的大门。
御书房的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关上。
将外面的余晖和喧嚣,都隔绝在外。
门内,等待他们的,将是怎样一场腥风血雨?
没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