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检把周奎与范永斗的书信叠好,塞进龙袍内袋。
指尖还能触到信纸的褶皱。
王承恩和方正化躬身站在御案下。
雪水从他们的靴底渗出来,在金砖上积了小小的水痕。
“宁武关的火铳炸了三杆,炸死两个将士。”
朱由检的声音很轻,却像冰锥扎在人心里。
“那些火铳,是兵仗局造的;军器局给的箭矢,半数是断的 —— 这就是朕的军工局。”
方正化连忙道:“皇爷,奴婢愿去监管军器局,定不让那些贪官再造劣质兵器!”
王承恩也上前一步:“奴婢带东厂番役去兵仗局,查抄贪墨的铁料和账本,凡涉事官员,一律先抓后审!”
朱由检点了点头,拿起朱笔,在诏书上画了个圈。
“给你们三天时间,朕要看到兵仗局和军器局正常运转,再出问题,你们两个也别来见朕。”
“奴婢遵旨!”
两人齐声磕头,起身时,蟒袍的下摆扫过地上的水痕,留下两道湿印。
兵仗局的院子里,积雪堆得半人高。
角落里的火铳和弓箭乱堆着,有的火铳枪管都弯了。
李主事坐在公案后,手里捏着个凉透的茶碗,眼皮耷拉着,快要睡着。
“哐当” 一声,大门被推开。
方正化带着四个东厂番役走进来,番役腰间的 “东厂缉事” 腰牌在雪光里闪着冷光。
李主事猛地惊醒,手忙脚乱间碰倒了茶碗。
茶水洒在账本上,把 “挪用铁料五十斤” 的字迹晕开。
“方…… 方公公,您怎么来了?”
李主事的声音发颤,往后缩了缩。
方正化没理他,指了指墙角的火铳。
“李主事,你给咱家说说,哪杆是骑兵用的短铳,哪杆是步兵用的长铳?”
李主事哆哆嗦嗦走过去,拿起一杆火铳,看了半天,又换了一杆。
“这…… 这都是步兵用的吧?”
番役们低低笑出声。
方正化的脸沉了下来。
“连兵器都认不清,你这主事是当得有多清闲?”
他使了个眼色,番役立刻上前,掏出铁链套在李主事脖子上。
“公公饶命!”
李主事扑通跪下。
“是小的糊涂,可那铁料是…… 是魏大人让挪的!”
“魏大人?哪个魏大人?”
方正化弯腰盯着他。
李主事的脸瞬间白了,嘴巴张了张,却不敢再说。
他说的是魏藻德,可哪敢真的攀扯内阁次辅。
番役拖着李主事往外走,铁链在地上拖出 “哗啦” 的声响,惊飞了院外松树上的雪。
次日早朝,太和殿的烛火晃得人眼晕。
群臣站在下面,个个穿着洗得发白的破朝服,有的朝服袖子上还打了补丁。
那是东林党故意穿的,要装出 “清贫” 的样子。
魏藻德站在前列,手里捧着个锦盒,里面是十万两银票。
他的手还在微微抖,昨天运银票时,他偷偷留了两万两,生怕今天又被陛下查出来。
朱由检坐在龙椅上,扫过下面的破朝服,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诸位今日穿成这样,是朕亏待了你们,让你们连件新朝服都做不起?”
魏藻德连忙出列,躬身道:“陛下,臣已将十万两银票送到户部,愿为朝廷分忧。”
“只是…… 只是东厂近日查抄兵仗局,抓了不少官员,恐会扰乱政务,还望陛下约束厂卫。”
他这话一出,光时亨立刻跟上,手里攥着奏疏,往前迈了两步。
“陛下!臣有本奏!”
“说。”
朱由检的声音没什么起伏。
“东厂番役肆意抓人,昨日还闯进兵仗局,把李主事抓走了,导致兵器停造!”
光时亨的声音越来越高。
“王承恩滥用职权,形同阉党乱政,若不诛杀王承恩,恐失民心,动摇国本!”
首辅陈演立刻出列,躬身道:“光给事中所言极是!”
“天启朝阉党之祸犹在眼前,陛下万不可重蹈覆辙,恳请陛下斩王承恩,还朝堂清明!”
其他东林党官员也跟着附和。
“恳请陛下斩王承恩!” 的声音在大殿里回荡,震得烛火都晃了晃。
朱由检没说话,只是端起茶杯,慢慢吹着热气,眼神却冷得像冰。
光时亨见陛下不说话,以为陛下怕了,又往前凑了凑。
“陛下,王承恩一日不除,朝局一日不安!”
“昨日臣路遇一对母子,冻饿在街边,臣问他们为何不找官府,他们说怕被东厂番役抓去 —— 这都是王承恩的罪过啊!”
他说得声情并茂,眼角都挤出了几滴眼泪。
朱由检放下茶杯,突然笑了,笑声里满是寒意。
“路遇母子?光给事中倒是心善。”
他抬手示意,王承恩捧着一份密报,走到殿中央,展开宣读。
“昨日酉时,光时亨从都察院出来,并未回家,而是去了回香楼,与三名官员饮酒作乐,还叫了两名妓女,直至三更才离开,花费白银五十两。”
光时亨的脸瞬间没了血色,膝盖一软,差点跪下。
“陛下!这是污蔑!是王承恩伪造的密报!”
“伪造?”
朱由检的声音陡然提高。
“回香楼的鸨母和那两名妓女,现在就在殿外,要不要传进来,跟你对质?”
光时亨的身子晃了晃,额头的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流,滴在破朝服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陈演和其他官员都愣住了,刚才还气势汹汹的逼宫,瞬间变成了光时亨的丑闻,没人敢再说话。
朱由检从龙椅上站起来,一步步走下丹陛,停在光时亨面前,龙袍的下摆扫过金砖,发出轻微的声响。
他弯腰,盯着光时亨的眼睛,声音冷得像雪。
“你一个人去回香楼,恐怕没这么大的胆子吧?”
光时亨的牙齿打颤,说不出一句话,只能死死低着头。
朱由检直起身,目光扫过群臣,最后又落回光时亨身上,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同党都有谁,说!”
殿外的雪突然大了起来,风卷着雪沫子打在窗棂上,发出 “呜呜” 的声响,像鬼哭。
烛火剧烈晃动,把朱由检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一头张开翅膀的巨兽,笼罩着整个大殿。
群臣都低着头,没人敢抬头看陛下的脸,只有光时亨的呜咽声,在寂静的大殿里慢慢盘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