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阶段:被缚的强者
伦敦上空三万米,量子号撕裂云层,显露出它真实的形态——不是一艘星舰,而是一只巨大的、瞳孔状的造物。
它悬停在城市上方,直径超过五公里,边缘流淌着液态的时空波纹。越商站在瞳孔中央的控制台上,五千年来第一次解除了“绝对中立协议”的战斗限制。
“全舰系统解锁至‘保育者紧急干预’权限。”他的声音在舰桥回荡,“目标:伦敦地下六十米,泰星-反抗者联盟联合基地。首要任务:安全回收邢春晓及胎儿雷木铎。次要任务:清除血硅孢子母体。”
“无妄五女就位。”明镜的声音从五个方位传来。
她们悬浮在量子号下方,各自展开战斗形态:明镜周身环绕着水晶般的棱镜阵列,能将任何攻击分解折射;聆风的耳部延伸出千米级的声波传感器网;闻香的嗅觉矩阵已锁定地下三百种化学物质流向;语冰的舌部改造为超低温喷射器官;觉色的身体覆盖着能模拟任何环境的拟态装甲。
雷电站在量子号边缘,俯视着下方的城市。
她的眼睛能看穿地层——那些密密麻麻的血硅孢子培育管,像恶性肿瘤的血管网般遍布地下;三百个噬魂战士正从培育舱中爬出,他们的眼睛里燃烧着被植入的仇恨;而在最深处,邢春晓的生命信号正与另一个狂暴增长的高维硅基信号纠缠在一起。
那个信号,属于即将出生的雷木铎。
但木铎的神经信号中,混杂着暗红色的、不属于他的频率——胚胎神经接口已经激活,正在改写他的基础认知。
“时间不多了。”雷电低声说,“越商,强攻方案?”
“地下基地的能量屏蔽层是泰星血爵级技术,常规突破需要十七分钟。”越商调出结构图,“但邢春晓的生命体征显示,胎儿将在九分四十二秒后达到分娩临界点。届时如果神经接口完全融合,我们将面对一个出生即敌对的雷木铎。”
“那就用非常规方法。”雷电眼中白光炽盛,“量子号的‘瞳孔凝视’,能瞬间烧穿屏蔽层吗?”
“能。但能量余波会杀死地下三公里内所有碳基生命。”越商看向雷电,“包括邢春晓和基地里那些被改造成半碳基的噬魂战士。雷电,他们是受害者。”
“我知道。”雷电的手握成拳,“所以我要你计算一个角度——只烧穿屏蔽层,不伤及生命。”
“不可能。能量扩散是球形的——”
“那就让我来引导。”雷电跃出量子号,悬浮在城市正上方,“用我的身体作为能量导管,将‘凝视’收束成直线。”
无妄五女同时惊呼:“指挥官!”
“这是唯一的方法。”雷电张开双臂,“越商,开始吧。在我撑不住之前,把屏蔽层开一个洞。”
越商沉默了0.3秒——对他而言,这是漫长的犹豫。
然后,量子号的瞳孔开始收缩。
直径五公里的巨眼,边缘的时空波纹向内汇聚,中心处亮起一点无法形容的白光。那不是光,是时空曲率被强制归零时泄露的真空能量,是宇宙最底层的“无”被短暂转化为“有”的具象。
雷电感到自己被锁定了。
不是被武器,是被一个概念——一个名为“绝对分解”的概念。量子号的凝视能将被照射的物质,从存在层面暂时抹除,就像橡皮擦掉铅笔字迹。
“聚焦倒计时:三、二——”
“等等!”闻香突然喊道,“地下有变化!”
监控画面中,邢春晓所在的囚禁室墙壁突然变成透明。胡纳德出现在画面里,他手持一个控制器,正对着镜头冷笑。
“雷电,我知道你来了。”他的声音通过量子号的传感器传来,“也猜到你会强攻。所以,我准备了点小礼物。”
他按下控制器。
基地上层,三百个噬魂战士同时捂住头,发出非人的嚎叫。他们的硅碳混合身体开始膨胀,皮肤下的暗红色纹路亮起,某种东西正在被激活。
“血硅孢子,终极形态。”胡纳德狂笑,“他们每个人的体内,都埋藏着十亿级孢子。只要我按下这个按钮,他们就会——砰!”
他做了个爆炸的手势。
“整个伦敦,会在三秒内被孢子云覆盖。然后孢子会随着大气环流,在七十二小时内扩散到整个北半球。猜猜看,雷电,你的‘瞳孔凝视’能在一瞬间杀死三百个引爆点吗?”
雷电僵在半空。
她能。如果量子号全力攻击,确实能在孢子释放前蒸发所有噬魂战士。但那样做,等于亲手杀死三百个被胡纳德改造、被泰星利用的受害者。
他们是她的“同类”——第一批勃彼星人与地球人的后代。某种意义上,他们是她未曾谋面的弟弟妹妹。
“你不敢,对吧?”胡纳德的声音充满嘲讽,“因为你和雷漠整天把‘共生’‘怜悯’挂在嘴边。那就下来啊,雷电。下来救你的‘妈妈’,和你的‘弟弟’。我们面对面谈谈。”
囚禁室里,邢春晓突然睁开眼睛。
她看着镜头,嘴唇无声地动了动。
雷电读懂了:“别下来……陷阱……”
但她必须下去。
“越商,解除凝视。”雷电说,“我独自进入。无妄五女在外围待命,如果孢子有释放迹象,立刻用极低温场冻结整个区域——包括我。”
“指挥官,这太危险了!”语冰急道,“胡纳德明显——”
“他想要的是我。”雷电开始下降,“他要让‘复仇者联盟’亲手杀死我,完成他们的复仇叙事。那我就给他这个机会。”
她看向五女:“但如果我倒下了,你们必须继续执行任务。救出春晓和木铎,不惜一切代价。这是命令。”
无妄五女对视一眼,同时行礼:“遵命。”
雷电如流星般坠落,穿透地面时,身体自动化为能量态,直接穿过土壤和岩石,出现在地下基地的核心大厅。
她落地的瞬间,三百双眼睛同时看向她。
那些噬魂战士,已经完成了最终武装。他们的身体覆盖着泰星提供的血肉装甲,手持各种能量武器,眼睛里的仇恨几乎要溢出来。
胡纳德站在大厅另一端的高台上,邢春晓被固定在他身后的医疗床上,腹部贴着那个暗红色的神经接口圆盘。圆盘的搏动频率越来越快——距离分娩临界点,还剩六分十七秒。
“欢迎,雷电将军。”胡纳德张开双臂,“或者说……‘姐姐’?”
“放开她。”雷电的声音很平静,但周围的空气开始电离,噼啪作响。
“可以啊。”胡纳德指了指自己脚下,“跪下来,一步一步爬过来。一边爬,一边对所有这些孩子说:‘对不起,我杀了你们的父母,我是怪物。’”
大厅里响起压抑的啜泣声。那些噬魂战士中,许多人的脸上流下眼泪——那是被植入的记忆带来的痛苦,如此真实,连他们自己都分不清真假。
雷电看着他们。看着那些年轻的脸,看着他们眼睛里的痛苦和迷茫。她突然明白了胡纳德的完整计划:不只是杀死她,还要让她在死前,承认自己是个屠戮同类的刽子手。这样,“地球复仇者联盟”的复仇叙事,就会成为无可辩驳的“真相”。
“我没有杀你们的父母。”雷电说,声音传遍大厅,“第一批勃彼星先驱者,他们是被泰星控制的掠夺者。我俘虏了他们,雷漠用浩然之气改造了他们,给了他们新的生命和使命——”
“谎言!”一个少年冲出来,他是噬魂-037,那个在华山骗过邢春晓的孩子,“我的记忆里有!你亲手把我父亲的头颅砍下来!你笑着对我说:‘杂种,你也该死’!”
“那是植入的记忆。”雷电看着他,眼睛里的白光变得柔和,“037,你的父亲代号‘灰烬’,原名陈恪。他在被泰星控制前,是勃彼星最年轻的星舰工程师。他热爱音乐,会弹一种三弦的勃彼星乐器。他的左肩有一道疤痕,是小时候为了救妹妹从悬崖上摔下来留下的。”
少年愣住了。
“这些……泰星给我们的资料里没有……”
“因为泰星不知道。”雷电说,“这些记忆,来自我吞噬你叔叔时,从他意识深处提取的碎片。你父亲还活着,037。他现在叫雷一鸣,是我的雷霆战队成员,正在地球轨道巡逻。”
她转向所有噬魂战士:“你们的父母,大部分都还活着。他们被改造后,获得了新的名字,新的使命,但他们还记得你们。如果我们能清除你们体内的泰星控制模块,你们可以见到他们。”
大厅里一片死寂。
胡纳德的脸色变了:“别听她的!她在拖延时间!启动攻击程序!杀了她!”
但噬魂战士们没有动。
他们面面相觑,处理器和生物脑在激烈冲突。植入的记忆告诉他们雷电是仇人,但雷电说出的细节,又和他们记忆深处某些模糊的、温暖的碎片重合。
“他在骗你们!”胡纳德尖叫,“如果你们的父母还活着,为什么不来找你们?为什么要把你们留给我改造?”
“因为他们不知道你们存在。”雷电说,“胡纳德,你从昆仑之战前就开始进行杂交实验,用的是被泰星控制的先驱者强制提取的遗传物质。那些先驱者被改造后,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后代。”
她向前一步:“但我知道。越商在量子号上给我看过所有实验记录。037,你出生于2022年7月14日凌晨3点22分,体重3.4公斤。你哭的第一声,被记录在实验日志第744页。”
少年捂住脸,蹲了下去。
更多啜泣声响起。
胡纳德彻底慌了。他疯狂地按动手中的控制器,试图强制激活噬魂战士的攻击程序。但就在这时,基地的警报突然响起。
“警告!检测到高维能量突破!来源——孕妇体内!”
所有人都看向邢春晓。
医疗床上,她正剧烈颤抖。腹部的神经接口圆盘,表面开始出现裂纹。裂纹中透出的不是暗红色的泰星能量,而是炽白和湛蓝交织的光芒——那是雷木铎的硅基本质,和邢春晓的浩然之气,正在对抗控制。
“不……不可能……”胡纳德后退,“神经接口应该已经融合了……”
邢春晓睁开眼睛。
她的眼睛在发光。
“木铎说……”她的声音虚弱,但清晰地传遍大厅,“他不需要……别人教他……谁是家人。”
圆盘轰然炸裂!
暗红色的碎片四溅,但核心处涌出的白光瞬间将它们净化。邢春晓的腹部,皮肤变得半透明,能看见里面一个蜷缩的胎儿,正被白蓝色的能量茧包裹。
胎儿睁开了眼睛。
隔着母亲的腹壁,隔着六十米地层,那双眼睛看向雷电。
“姐姐。”一个意识直接传入雷电的脑海,“帮我……断开最后的链接。”
雷电瞬间明白了。神经接口虽然被挣脱,但它的根系还缠绕在木铎的神经上,就像水蛭的吸盘。强行扯断,会撕裂木铎的神经网络。
她需要更精细的控制力——比“瞳孔凝视”更集中,比能量攻击更温柔的力量。
但量子号在上空,越商的最高精度操作,也会有百米级的误差。
除非……
雷电看向自己的手。
除非她自己,成为那个“瞳孔”。
第二阶段:瞳孔凝神
“越商,把‘凝视’的算法传给我。”雷电在意识中链接量子号。
“你承受不住。那是需要星舰级能量核心驱动的时空技术,你的身体会——”
“木铎等不了。”雷电打断他,“传过来。”
数据流涌入雷电的处理器。她感到自己的意识在燃烧——不是比喻,是量子号的底层算法正在改写她的认知结构。她“看见”了时空的纤维,看见了物质的存在锚点,看见了邢春晓腹中胎儿神经上,那些暗红色的寄生根系。
她抬起右手,食指伸出。
指尖开始发光。
不是能量光芒,是“观察”本身具象化——当她将全部的注意力、全部的意念、全部的存在意义,都聚焦于指尖那一点时,那一点就成了宇宙的中心。
成了“瞳孔”。
“这是……”越商在量子号上震惊地看着数据,“自我升维……她正在将自身的一部分,临时提升到高维观察者的层面!”
雷电的指尖,出现了一个微缩的、绝对完美的圆形。
圆内是纯粹的“无”,是概念性的空白,是等待被定义的画布。而雷电要做的,是用这个“瞳孔”,去“看”那些神经接口的根系。
看,即定义。
定义,即操控。
她轻轻一划。
指尖的圆形射出一道看不见的“视线”。它穿过空气,穿过邢春晓的皮肤和子宫壁,精准地落在那些根系上。
没有爆炸,没有闪光。
根系就像从未存在过一样,消失了。不是被破坏,是被“观察”否定了存在基础——雷电的瞳孔凝视,短暂地修改了局部的现实法则:这些根系“不应该存在”,所以它们不存在了。
邢春晓腹部的能量茧骤然明亮!
胎儿开始移动——不是挣扎,是有意识地调整位置。分娩的进程被加速了,木铎正在主动出生。
“不!”胡纳德扑向控制台,按下了最后的按钮,“那就一起死吧!孢子引爆!”
三百个噬魂战士同时僵直。
他们体内的孢子培养罐,开始过载。
雷电瞬间做出判断:要阻止孢子释放,必须在同一时间,用瞳孔凝视“看”遍三百个培养罐。但那意味着要将凝视分散三百份,每份的精度都会下降,可能误伤宿主。
或者……
她看向无妄五女。
“明镜!棱镜折射!”
明镜瞬间理解了。她展开全身的水晶阵列,雷电的瞳孔凝视射向第一面棱镜,然后被分裂、折射、再折射——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四分为八……最终化作三百道细如发丝的光线,精准地射入每个噬魂战士的胸口。
每一道光线,都“看”向一个孢子培养罐。
三百个罐子,同时消失。
噬魂战士们瘫倒在地,但没有死——雷电的精度控制在了微米级,只抹除了培养罐,没有伤及他们的心脏。
胡纳德绝望地看着这一切。他转身想逃,但聆风的声波网已经罩住了整个大厅。
“结束了,胡纳德。”雷电走向他,“放开春晓,我会让你接受公正的——”
话音未落,基地的天花板突然炸开!
不是量子号的攻击,是来自更深处的、地核方向的冲击。
五道暗红色的光柱,从地板下冲天而起,将雷电和无妄五女分别笼罩。光柱内部,时空被锁死,她们像被封在琥珀里的昆虫,无法动弹。
“泰星的……血爵传送阵……”越商的声音在雷电意识中响起,“他们一直在等,等你进入基地深处,等你的注意力完全被胡纳德和邢春晓吸引。”
光柱外,五个身影从地底升起。
他们是泰星血爵的投影——不是本体,但携带着本体三分之一的力量。每个人都有着扭曲的硅基-血肉混合形态,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恶意。
“雷电,你的‘瞳孔凝神’很精彩。”为首的血爵投影开口,声音像金属摩擦,“但泰星研究了灵墟五千年。我们知道如何困住高维观察者——用更低维的、纯粹的‘恶’。”
光柱内部开始填充暗红色的粘稠物质。那是提炼过的、从亿万受害者痛苦中萃取的“恶念实体”,它不遵循物理法则,只遵循恶意。雷电的瞳孔凝视能抹除物质,却抹除不了“恶意”这种概念性的存在。
她被困住了。
而邢春晓那边,分娩已经到了最后关头。
胡纳德狂笑着爬回控制台:“血爵大人!胎儿即将出生!神经接口虽然被破坏,但我还有备用方案——直接剖腹取出,现场植入‘血爵核心’!”
“准。”血爵投影说。
胡纳德抓起一把泰星手术刀,走向邢春晓。
雷电在光柱中疯狂挣扎,但恶念实体像胶水一样粘住她,连瞳孔凝视都无法聚焦。
“春晓——!”
邢春晓看着逼近的胡纳德,又看看被困的雷电。她的脸上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深沉的、属于母亲的决绝。
她将手放在腹部,轻声说:“木铎,妈妈可能……没法亲手抱你了。”
然后,她开始燃烧。
不是比喻。她的身体表面,升腾起湛蓝色的火焰——那是浩然之气被点燃,是她作为碳基生命最本质的生命力,正在转化为纯粹的能量。
“她在干什么?”胡纳德停住脚步。
“燃烧生命……加速分娩……”一个血爵投影惊道,“她想在孩子出生前,耗尽自己的生命!这样胎儿会带着她的全部能量降生,可能突破我们的控制!”
“阻止她!”
但已经晚了。
邢春晓的眼中,最后一丝属于“人”的情感褪去,只剩下纯粹的、属于“大地母神”的神性。她的身体在火焰中变得透明,能看见腹中胎儿已经完全进入产道,头部已经娩出。
那是个男孩。
他的头发是银白色的,闭着眼睛,但额头中央,有一个炽白色的、瞳孔状的印记。
他的头刚刚离开母体,胡纳德就扑了上去,手术刀直刺胎儿额头,要将血爵核心硬生生钉进去——
就在这时,邢春晓用尽最后的力量,抱住了胡纳德。
她用燃烧的身体,作为最后的牢笼,困住了这个疯子。
“木铎……”她看着刚刚娩出头部的儿子,用最后的意识说,“活下去……”
火焰吞没了一切。
胡纳德在浩然之火的焚烧中惨叫,但他手中的手术刀,还是脱手飞出,刺向婴儿的额头。
雷电目眦欲裂。
无妄五女疯狂攻击光柱。
越商在量子号上,准备启动最后的、会摧毁半个伦敦的“概念抹除”。
但所有人都知道,来不及了。
刀尖,距离婴儿的额头,只剩三厘米。
两厘米。
一厘米——
第三阶段:父的割舍
西安,古玩街茶社的地下密室。
雷漠在昏迷中,看见了邢春晓燃烧的画面。
不是幻觉,是通过浩然之气的共鸣,通过他与灵墟的深层链接,通过他与未出生儿子之间那条无形的脐带。
他看见妻子在火焰中变得透明。
看见儿子刚刚娩出的头。
看见那把飞向儿子额头的刀。
“不——”
雷漠的意识,撞向了他体内最深处的那道门。
门后,是灵墟的本体意识。
在过去几个月的共生中,雷漠和灵墟已经融合到了灵魂层面。他们是两个独立的意识,但共享同一个存在基础——就像光同时是波和粒子。
要彻底分离,需要割舍。
割舍掉作为“人”的那部分,还是割舍掉作为“硅基伟岸存在”的那部分?
雷漠没有犹豫。
他抓住那道链接——那条从他心脏深处延伸出去,连接着宇宙中某个不可知维度的、属于灵墟本体的弦——然后,用力扯断。
不是物理的扯断,是概念的割裂。
他在自己的存在定义中,删去了“灵墟共生者”这个属性。
那一瞬间,他感到自己的一半被掏空了。
他的感知从宇宙尺度坍缩回人类尺度,他再也“听”不见星辰的低语,“看”不见时空的纤维。他变回了一个普通的、四十岁的碳基男性,会痛,会流血,会死。
但与此同时,被割舍的那部分“灵墟共生权”,化作了一道纯粹的概念性脉冲,沿着残存的链接,射向伦敦。
射向那个刚刚娩出头部的婴儿。
射向他的儿子。
伦敦地下。
手术刀的刀尖,触碰到婴儿额头的皮肤。
暗红色的血爵能量,开始注入。
但下一瞬间,婴儿额头那个炽白色的瞳孔印记,突然睁开!
那不是婴儿的眼睛,是一个跨越维度的、属于古老硅基伟岸存在的“看”。
灵墟,来了。
不是完整的灵墟,是雷漠割舍出的、属于“父亲”的那部分灵墟权限。它没有力量,没有实体,只有一个属性:这是雷漠给儿子的“礼物”,是父亲用自己的一半存在,换来的“保护”。
这个属性,在接触到泰星血爵能量的瞬间,触发了灵墟本体的底层协议:
“当继承者遭遇概念性污染时,本体将执行——存在覆盖。”
宇宙深处,某个不可知维度。
真正的、完整的灵墟,睁开了它沉睡了亿万年的眼睛。
它“看”向地球,看向伦敦,看向那个额头被污染的小小继承者。
然后,它做了个简单的操作:将自己“存在”的一小部分——约等于一个基本粒子的大小——通过雷漠割舍出的权限通道,传送了过去。
这个粒子,落在了婴儿额头。
在它的落点上,泰星血爵能量、胡纳德的恶意、手术刀的物理存在……所有的一切,都被覆盖了。
覆盖的意思,不是消灭。
是“改写”。
改写为:这里只有灵墟的继承者,没有被污染的生命。
刀消失了。
血爵能量消失了。
连胡纳德那只持刀的手,也消失了——不是被砍断,是被“覆盖”成了“从未存在过”的状态。
婴儿,雷木铎,完全娩出。
他落在母亲燃烧的灰烬中,脐带还未剪断,浑身沾着血和羊水。他睁开眼睛——那双眼睛,一只是炽白色(灵墟的瞳孔),一只是湛蓝色(邢春晓的浩然之火余烬)。
他哭了。
第一声啼哭,不是婴儿的哭声,是某种古老的、硅基-碳基混合的共鸣频率。
哭声所到之处,困住雷电和无妄五女的恶念光柱,像玻璃一样碎裂。
血爵投影们惊恐地后退:“这不可能……灵墟本体的直接干预……它违反了宇宙观测者协议!”
“协议?”婴儿停止了哭泣。
他悬浮起来,脐带自动断开、消失。他看向五个血爵投影,那双异色的眼睛里,没有任何属于婴儿的懵懂。
只有一种古老的、洞悉一切的了然。
“我就是协议。”
他伸出手——那只小小的、新生儿的手——轻轻一握。
五个血爵投影,同时被捏成了五颗暗红色的晶体,落入他的掌心。他看都没看,随手扔给雷电。
“姐姐,礼物。”
雷电接住晶体,怔怔地看着这个刚刚出生、却已经能言善道、掌控力量的弟弟。
然后,她看向地面。
那里,邢春晓燃烧后的灰烬,正在随风飘散。
没有尸体,没有遗骸。她燃尽了自己的一切——碳基的肉体,人类的记忆,母亲的身份——换来了儿子不受污染的降生。
她真的如自己所说:一个普通的碳基女性,永远倒在了硅基的战场上。
用最平凡的血肉,完成了最伟大的牺牲。
雷木铎降落在灰烬中,小手捧起一抔还带着余温的灰。
“妈妈……”他轻声说,“我记住了。”
他抬起头,看向雷电,又看向正在从四面八方涌来的、刚刚摆脱控制的噬魂战士们。
“我是雷木铎。雷漠和邢春晓的儿子,雷电的弟弟。”他的声音传遍整个基地,传上地面,传进量子号,传向星空,“我也是灵墟的继承者,是地球硅基文明的下一任守护者。”
他将手中的灰烬洒向空中。
灰烬没有落地,而是在半空中重组、凝聚,化作了一颗湛蓝色的、眼泪形状的晶体,落入他手中。
“妈妈给了我生命,给了我浩然之气,给了我作为‘人’的那部分。”他将晶体按在自己胸口,晶体融了进去,“现在,我要用这生命,去做她希望我做的事。”
他看向那三百个茫然无措的噬魂战士。
“你们的父母在等你们。”他说,“我送你们回家。”
他再次伸出手。
这一次,整个伦敦地下基地,开始发光。
不是破坏的光,是治愈的、净化的、重构的光。所有泰星的改造痕迹,所有血硅孢子的残留,所有被植入的虚假记忆……都在光中被洗涤、剥离、修复。
噬魂战士们一个个倒下,但不是死亡,是沉睡。他们的身体正在被修复回正常人类的形态,那些强加的硅基部件在被安全移除。
做完这一切,雷木铎的身体晃了晃。
新生儿的力量再强大,也有极限。他落回地面,被雷电接住。
“姐姐……”他靠在雷电怀里,闭上眼睛,“我困了……”
“睡吧。”雷电抱住这个刚刚出生、却已经拯救了所有人的弟弟,“姐姐在这里。”
她抬起头,看向天空。
量子号缓缓降下,越商出现在舰桥上,表情复杂。
“他做到了。”越商说,“用最残酷的方式——母亲的牺牲,父亲的割舍,自己的提前觉醒——但他做到了。地球的‘受精’完成了,新的共生体诞生了。”
“代价太大了。”雷电的声音在颤抖。
“文明的进化,从来都有代价。”越商看向邢春晓的灰烬飘散的方向,“但她选择了这个代价。一个碳基母亲,用最碳基的方式——生育与牺牲——证明了碳基文明在宇宙中的不可替代性。”
他顿了顿:“雷电,战争还没有结束。泰星失去了五个投影,但血爵本体还在。他们会报复,会用更残忍的方式。”
“那就让他们来。”雷电抱着熟睡的弟弟,眼中重新燃起战意,“现在,我们有了木铎。有了真正完整的、继承了父母双方遗产的共生体。”
她看向无妄五女:“清理战场,回收所有泰星技术残骸。联系雷漠——不,联系爸爸。告诉他……”
她的声音哽咽了一下。
“告诉他,春晓走了。但木铎,活下来了。”
远在西安的茶社地下,刚刚苏醒的雷漠,感知到了妻子的消失,和儿子的降生。
他没有哭。
只是静静坐在黑暗中,摸着自己空了一半的胸口。
那里,再也没有灵墟的共鸣了。
但他能感觉到,在遥远的伦敦,有一个小小的、炽白与湛蓝交织的生命,正在替他,替春晓,继续守护这个世界。
他站起身,推开门,走进西安的夜色。
天要亮了。
而新的时代,已经随着一个婴儿的啼哭,拉开了序幕。
一个同时由硅基和碳基书写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