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漠在街头闲逛。
初春的北京,柳絮开始飘飞,像一场不合时宜的雪。他双手插在旧外套口袋里,指尖无意识地捻动着那柄冰凉的金勺。他曾在那家庞大的国企里规行矩步十几年,直到中年才决然辞职,像剥掉一层僵死的皮。起初,当别人在写字楼里忙碌,而他独自在画室或街头游荡时,内心总有种挥之不去的罪恶感,仿佛脱离了社会既定轨道的卫星,注定要坠入虚无。但这些年,他逐渐清除了那种感觉,甚至开始享受这种“独闲”。艺术是他的新轨道,更自由,也更孤独。
直到“完美”的降临。
如今,这“闲”里掺杂了别的东西。一种洞察一切后的虚无,一种手握权能却无处施展的烦闷。他需要检验,需要实践,需要将这该死的“完美”放在现实的砧板上,看看它究竟能锻造出什么。
他拐进了赛特中心附近的一片高档小区。老友李杰的家兼画廊就在这里。与雷漠的落魄不羁不同,李杰是那种在艺术与商业之间游刃有余的人,开着画廊,兼做高档画框,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住在宽敞明亮的豪宅里。
推开李杰家厚重的实木门,暖气和淡淡的松节油味混合着昂贵咖啡的香气扑面而来。客厅宽敞,落地窗外是城市繁华的街景。墙上挂着些风格稳妥、色彩明丽的油画,显然是迎合市场口味的作品。李杰正和一个陌生男人坐在意大利真皮沙发上,面色都有些凝重。
那陌生男人约莫五十岁上下,身材微胖,穿着质地精良但款式略显过时的夹克,脸上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郁结和强打起来的精神。他便是王东来,李杰的山东好友。
“老雷!你可来了!”李杰看见雷漠,像是松了口气,连忙起身招呼,“这位是王东来,我老家的好朋友。东来,这就是我常跟你提起的艺术家,雷漠。”
王东来站起身,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与雷漠握手。他的手心有些潮湿,力道很重,带着一种基层官员特有的、既想显得亲民又不自觉流露的掌控感。
寒暄几句,话题很快又回到了王东来的烦心事上。他的局长职位,被上头一纸文件莫名其妙地撤了,理由含糊其辞。“我在那个位置上兢兢业业十几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凭什么?”王东来的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发颤,额角青筋隐现,“我这次来,就是不信这个邪!一定要讨个说法!”
李杰在一旁叹气,拍了拍王东来的肩膀:“东来,别急。我托人打听过了,这事……有缓。京城里,总有能说得上话的人。不过……”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这年头,空口白牙不行,需要这个。”他搓了搓手指,做了个点钱的动作,“据说,要这个数。”他伸出几个手指,暗示着一个惊人的数字。
王东来的脸色白了白,嘴唇翕动了几下,没说出话。几百万,对他而言,无疑是个天文数字。
雷漠一直沉默地听着,目光在王东来因愤懑和不甘而扭曲的脸上逡巡。他能“看”到王东来能量场的混乱与阻塞,那是一种典型的、在权力体系中受挫后的应激反应。同时,他脑海中那来自硅基文明的、关于“资源最优配置”和“能量流动效率”的知识库自动运转起来,迅速推演出数条可能打通此关节的“路径”,以及每条路径所需的“能量节点”(即关键人物)和“能量阈值”(即所需金钱或等价物)。
一种冰冷的、近乎上帝视角的洞察力,让他既感到优越,又感到一丝厌恶。
“钱,不是问题。”雷漠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却像一块石头投入死水。
李杰和王东来都愣住了,看向他。
雷漠没有解释,他的目光落在客厅角落的红木条案上。条案上摆着文房四宝,一块李杰用来附庸风雅的旧徽墨,形制古朴,色泽乌润。
他走过去,拿起那块徽墨。冰凉的触感传来。他闭上眼,不再是醉酒时的无意识发散,而是有意识地调动起那种“完美”的感知与干涉能力。在他的“视野”里,徽墨的碳基结构、分子排列清晰可见,与记忆中那画布转化为黄金的“法则”相互印证。物质转化的底层逻辑,无非是能量与信息的重组。
他攥紧徽墨,意念如同最精密的刻刀,引导着能量的流转。
李杰和王东来惊愕地看到,雷漠指缝间竟透出微弱的金色光芒。几秒钟后,雷漠摊开手掌。
那块徽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根黄澄澄、沉甸甸的小金条,躺在雷漠掌心,散发着柔和而真实的光泽。
客厅里一片死寂。只有窗外遥远的车流声隐约传来。
“这……这是……”王东来张大了嘴,眼睛瞪得溜圆,仿佛见了鬼。
李杰也倒吸一口凉气,他凑近仔细看,甚至伸出手指触碰了一下。冰凉的,坚硬的,是真金!他猛地抬头看雷漠,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丝恐惧。
“一点小把戏。”雷漠淡淡地说,将金条放在茶几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证明我有能力解决钱的问题。现在,我们可以谈谈,怎么帮你‘官复原职’了。”
他的语气里没有任何炫耀,只有一种基于绝对能力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厌倦。他并非真想帮王东来追逐权力,他只是需要一个实验场,需要验证这“完美”的馈赠在人类世界最污浊的权力泥潭中,能否同样生效。这本身,就是一种狂狷到极致的讽刺。
王东来看着那金条,又看看雷漠,脸上的郁结被一种混合着贪婪、希望和敬畏的神情取代。他仿佛抓住了一根前所未有的救命稻草。
李杰则复杂得多。他既为好友可能得偿所愿而松了口气,又对雷漠身上发生的诡异变化感到深深不安。眼前的雷漠,似乎还是那个狂放不羁的艺术家,但内里某种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
“雷……雷老师!”王东来的称呼瞬间变得无比恭敬,“您……您真能帮我?”
“不是我帮你,是‘它’帮你。”雷漠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又瞥了一眼那根金条,“走吧,李杰。带上你的关系网,我们亲自去会会京城里的那些‘能量节点’。”
他站起身,动作间有一种陌生的、不容置疑的权威。那柄衣袋里的金勺,似乎与茶几上的金条产生了某种无形的共鸣,微微发热。
雷漠知道,他正主动踏入一个漩涡。他用点石成金的神通,去实践一场跑官买官的俗戏。这究竟是“道”在“器”中的堕落,还是以一种极端方式,揭示这世界运行的另一重真相?
他不知道答案。但他需要这场实践,如同需要一场淬火,来检验这被强加的“完美”,究竟会将他锻造成什么模样。
窗外,京城华灯初上,流光溢彩。在这片由权力、金钱和欲望构筑的森林里,一个手持金钥的艺术家,带着他的“完美”视野,即将开始一次荒诞而危险的狩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