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近午,阳光透过刚刚被春晓擦亮的玻璃,将画室里漂浮的微尘照得纤毫毕现。不是被噪音,而是被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奇异的牵引力,雷漠和邢春晓几乎在同一时刻,从深沉得近乎昏迷的睡眠中缓缓苏醒。
没有电钻,没有喧嚣。世界安静得只剩下彼此贴近的呼吸和心跳。
然后,它来了。
不是外来的数据,而是从他们自身,从他们紧密相连的身体深处,一股微弱却无比清晰的讯号,如同初春冰面下第一道融化的水流,同时涌入他们尚未完全清醒的脑海。
是灵墟。
但它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冰冷解析一切的旁观者。它的数据流变得异常柔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敬畏,甚至是一种近乎颤抖的虔诚。它小心翼翼地包裹着那个刚刚被探测到的、存在于春晓子宫深处的、崭新的存在。
数据流揭示了一个奇迹:
【生命印记确认:碳基单元融合完成。】
【起源坐标:主体意识载体(雷漠)与次级稳定载体(邢春晓)物理及精神场域深度耦合期间。】
【关键环境参数:主控单元“灵墟”处于…未知状态(记录缺失\/逻辑死机)。】
【当前状态:受精卵已成功着床,细胞分裂周期启动,能量场特征:稳定,微弱,具备极高演化潜能。】
是他们的孩子。
是在昨夜,在那灵墟因最纯粹的碳基拥抱而彻底“死机”、逻辑屏障被情感洪流冲垮的绝对空隙里,悄然孕育的新生命。
灵墟此刻传递来的,不再是分析和掌控,而是像一名初次窥见神迹的学徒,用它那庞大的计算力,温柔而全面地覆盖着这个微小的新生命,记录着每一个初始的脉动,仿佛在观摩宇宙最伟大的创造。它甚至传递出一种奇异的感恩的神蕴,仿佛这生命的诞生,不仅属于碳基的雷漠与春晓,也同样赋予了它这硅基存在某种全新的、无法用逻辑诠释的意义。它那无所不覆的网络,像一个襁褓,此刻心甘情愿地变成了那个刚刚凝聚的、微小灵魂最初的能量背景与无声的守护。
雷漠和春晓侧躺着,面对面相拥着,像罗丹的雕塑。两人同时在寂静中睁大眼睛,读取着脑海中共享的这则惊天动地的信息。没有言语,他们的手在薄被下紧紧相握,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一种排山倒海的、混合着震惊、狂喜、茫然与某种神圣战栗的情绪,如同暖流与电流的交织,席卷了他们全身。这是超越任何艺术创作、任何物质转化的、最本源的生命奇迹。而他们,是这奇迹的共同缔造者。灵墟的死机,不是终点,竟是…一个真正新生的序曲?
就在这极致的静默与情感的汹涌几乎要将时间都凝固的刹那,刺耳的手机铃声如同不合时宜的丧钟,骤然炸响。
电话是吴满打来的,声音失去了往日的从容,只剩下火烧火燎的焦急:“雷大师!春晓!出大事了!胡逐浪!就那个逐浪乐队的主唱,刚才在工体唱到高潮,从三米多高的台子上栽下来了!腿看样子是废了!现场全乱套了!”
胡逐浪。那个科班出身却投身摇滚的大提琴手,以其狂暴的舞台风格闻名,也是刚刚被贬黜的焦闻琴的情人。
这个消息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尚未从生命诞生的巨大喜悦中回过神来的两人心上。雷漠和邢春晓对视一眼,瞬间的清明与冷厉取代了眼中的震撼与温柔。事故?在这个时刻?
他们强行压下内心那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关于新生命的巨大喜悦,一种面对外界突发危机的本能迅速觉醒。
无需言语,意念微动。
那变得异常柔和顺从的灵墟力量,如同最忠实的延伸,瞬间响应。
画室内,空气仿佛被无形之手滤过,澄澈剔透;他们身上,睡眠留下的痕迹瞬间消失,雷漠换上了一身干净的深色衣裤,头发清爽;春晓的睡衣也被利落的便装取代,甚至脸上还多了些许健康的红润。一切清理与装扮在瞬息间完成,高效,无声,仿佛时间被悄悄抹去了一小段。
“走!”雷漠的声音低沉而果断,一把抓起桌上那串旧车钥匙。
两人冲出画室,快步下楼。那辆旧高尔夫6停在楼下,雷漠拉开车门坐进驾驶位,春晓迅速系好安全带。
引擎发出一声沉闷的低吼,旧车猛地窜出,汇入午后的车流,朝着工人体育场的方向疾驰而去。
车窗外,城市喧嚣扑面而来。雷漠紧握方向盘,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劈开前方所有的阻碍。副驾上的邢春晓,一手下意识地轻轻覆在小腹上,另一只手紧握成拳,目光透过车窗,望向事故现场的方向,眼神复杂。
内在,是悄然滋长、连接着过去与未来的新生起源;外在,是骤然爆发、充斥着欲望与崩坏的现实事故。这辆破旧的高尔夫,正载着这对刚刚成为生命孕育者的男女,冲向一个充满未知与危机的漩涡。而那刚刚展现出“敬畏”与“守护”一面的灵墟,也将迎来它“新生”后的第一次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