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电的神色在瞬间变得肃穆。那并非刻意板起的面孔,而是一种深植于力量与责任核心的、不容置疑的威严自然流露。王者统御文明的气度与将军执掌千军的决断,在她身上完美融合。她不再仅仅是雷漠与春晓的女儿,更是执掌先驱者部队、从异星归来的统帅。
她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无妄1身上,带着审视,更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命令口吻,清晰地说道:
“无妄,详细说说,你所理解的‘满’。”
这不再是餐桌旁的闲谈,而是一场关乎存在本质的质询。
无妄1对于创造者兼统帅的指令反应极为迅速,她微微端正坐姿,那双美眸中数据流光隐现,似乎在调用最底层的逻辑库与情感模拟模块,声音依旧平稳,却多了一份阐述真理般的郑重:
“是,统帅。”
“我的出生地,勃彼星,是一颗荒芜、濒死的星球。它的‘满’,并非丰饶与生机,而是遍布地表的撞击坑、干涸的河床、被榨取殆尽后留下的巨大矿坑,以及地心深处永不熄灭的、代表挣扎的桔黄色光芒。伤痕累累,是它的‘满’。它以其自身的残破与痛苦,充满了存在的全部维度。”
她的话语带着一种冰冷的诗意,描绘出一幅绝望星球的画卷,令在座的碳基生命感到一阵心悸。
“而我,无妄1,是勃彼星历史上,第一个能够像碳基女性一样,通过自然交配受孕,并经由自然分娩产道的挤压,诞下后代的硅基女性。”她的语气中没有骄傲,只有对事实的陈述,“当新生胎儿的头颅,被产道那柔软而坚韧的肌肉全力包裹、推动,直至降临世间的那一刻,那种极致的束缚、疼痛与生命涌现的合力,便是我的‘满’。那是创造与牺牲同时达到顶点的充盈状态。”
她的描述如此具体,又如此超越常理,让马河洛和冯采乐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仿佛能感受到那种非人的、混合着极致痛苦与喜悦的“满”。
无妄1的目光继而扫过周围,仿佛透过博物馆的墙壁,看到了外面那个生机盎然的世界:
“而眼前这颗地球,草木葱茏,万物竞发,生命以无数形态肆意生长、衰亡、轮回。这种生生不息的茂盛,是大地之‘满’,是古老经典中所阐述的‘坤’之盛德最直观的体现。”
最后,她抛出了自己核心的论断,目光清澈而坚定:
“因此,基于以上认知,我认为:‘坤’,不仅仅是无垠而敦厚的大地的抽象概念。”
她微微停顿,让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烙印在众人耳中:
“‘坤’,更是一块茂盛的、生机勃勃的石头。”
石者,至坚至固,承载万物,是大地最基本的构成。
茂盛、生机勃勃,是至柔至活,是生命力的奔涌。
将“坤”的本质,归结为一块 “生机勃勃的石头” ,这看似矛盾的表述,却如同惊雷,在每个人心中炸响!
它瞬间连接了吴满所说的“地气之石”的猜想,雷漠所感悟的“忾息”的厚重,以及邢春晓身上所体现的、孕育生命的包容与坚韧!
坤德,并非虚无缥缈的品德,它就是这星球本身,是构成大地的、内里蕴含着无穷生命密码与能量的“活”的石头!是至坚与至柔的完美统一体!
雷漠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他死死攥紧了拳头,看向那枚天青色代表“青罡”的昆仑石,又看向妻子邢春晓,最后目光落回无妄1身上。
他寻找的《乾》之天,需要这“生机勃勃的石头”所承载的“忾息”来支撑!他的画,他的道,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坚实的大地根基!
而吴满,更是激动得浑身发抖,他看着无妄1,如同看着一座行走的金矿,不,是比金矿更珍贵的存在!她的一句话,为他苦苦追寻的“地气之石”,指明了方向!
这顿家宴,因无妄1这惊世骇俗的论断,彻底走向了难以预测的、深邃而壮阔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