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李府尚有半条街之遥时,葛正只觉周遭的空气都好似凝住了一般,一种莫名的沉重感陡然袭来。他每迈出一步,就仿佛双脚被灌了铅似的,异常沉重。这绝非是长途跋涉后的疲惫之感,而是真切地感受到有一股诡异的力量,正如同尖锐的针一般,往他的骨头里钻。他眉头紧锁,满脸狐疑地缓缓低下头去。只见那平整光滑的青石板路,缝隙之间竟渗出了无数根鲜艳夺目的红色丝线,它们如同有生命的爬虫,正顺着他的鞋底,悄无声息却又迅速地往上攀爬。
在那丝线的尽头,缠着一个小小的门环。这门环历经岁月的侵蚀,铜绿已然剥落了不少。而在那剥落之处,露出来的并非是常见的铜色,而是宛如刚从活物身上剜下来的新鲜血肉,色泽殷红,还带着丝丝缕缕的血色光泽,仿佛还在微微颤动,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腥味。
昏黄的天色如一张陈旧的帷幕缓缓落下,葛正站在李府门前,嘴角微微上扬,那笑容里满是戏谑。他得意地甩了甩手中的短刀,刀刃闪烁着冷冽的光,好似一头蓄势待发的野兽的眼睛。随着刀刃利落斩断丝线,那声音清脆刺耳,仿佛绸缎被粗暴地撕裂,在寂静的空气中回荡。
葛正眉飞色舞地调侃道:“嚯哟,瞧瞧这李府,还挺有创意搞这么个欢迎仪式啊!要是早跟我说一声,我指定带一大捆红绳来,给这门环好好编个精致的中国结,保准能让这门都变得喜庆起来。你们再看看这门环上的血肉,红得那叫一个艳丽,可比李婷你绣帕上的胭脂红得还纯正几分呢。就是这味道啊,实在是让人难以忍受,跟我那三舅爷泡的药酒似的,又腥又冲,熏得我脑袋都晕乎乎的,直犯恶心。”
李婷听了,怒目圆睁,娇斥一声:“冲你个死人头!你就不能正经点儿,一天到晚没个正形。”她手腕上的银手镯突然发出一阵耀眼的光芒,好似一颗突然亮起的星辰。光芒撞上那些红色丝线时,发出“滋啦”一声响,就像冰块被猛地扔进滚烫的热油里,瞬间激起一片惊悚的声响。她身上的红嫁衣在地面上缓缓展开,衣摆处的丝线仿佛有了生命一般,自动缠上那些红色的线,开始编织起来。不一会儿,一个奇异的图案出现在众人眼前,竟是李府的影壁。只不过,这影壁上的砖,全是用人的指甲精心拼接而成的,密密麻麻,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和阴森。李婷声音颤抖,带着一丝惊恐和愤怒喊道:“手镯说这些线是我家老宅的血!门环在吸路过的活气!”
“吸活气?”葛正微微一怔,不过很快就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他迅速摸出三张“镇邪符”,毫不犹豫地往空中一甩,嘴里还嘟囔着:“让你们见识见识我的厉害。”刹那间,符箓炸开,金光四射,好似天空中突然绽放的烟花。在那耀眼的金光中,原本肆意攀爬的丝线突然僵直起来,就像被瞬间冻住的面条,没了原本的灵动与活力。葛正嘴角勾起一抹不羁的笑,打趣道:“那我给它表演个深呼吸咋样?看能不能把它吸走的气儿再吸回来——说不定它还得感谢我呢。”
“师父!”在这寂静又透着丝丝诡异的夜色里,虎娃那声尖叫宛如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捏扁的哨子,尖锐而又刺耳。少年的双手哆哆嗦嗦地举着那面铜镜,脸上满是惊恐。此时,镜面里映出的李府大门,哪还像是一扇门啊。那分明是一张巨大无比的嘴,两扇厚重的门板好似咧开的上下颚,锈迹斑斑的门环宛如两颗发黄且散发着腐朽气息的獠牙,而那高高的门槛则如同半截吐出的舌头,正缓缓地开合着,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嘎吱”声。虎娃带着哭腔喊道:“镜子说……这门是活的!进去的人,会被当成点心吃掉!”
葛正眼疾手快地抢过铜镜,就在那一瞬间,一股铁锈味猛地涌上他的喉咙,让他忍不住一阵恶心。镜中映出的门后,原本静止的影壁上,那些看似普通的指甲突然像是被赋予了生命,纷纷蠕动起来,相互拼接成无数个小小的人影。仔细一看,每个影子都穿着他们三人的衣服,正步调一致地往那张大嘴般的门里爬。而且爬得越近,身影就越透明,仿佛随时都会消失不见。葛正却满不在乎地说:“李婷你看,咱俩的影子还手拉手呢,比在幽冥城那会儿亲热多了——看来连影子都比咱俩会享受。”
虎娃一脸崇拜又带着几分担忧地看着葛正,说道:“师父,你可真厉害,不过这事儿也太邪乎了。”李婷则无奈地白了葛正一眼,调侃道:“就你这没心没肺的样子,估计那门都拿你没办法。”
“亲热你个死人鬼!”李婷怒目圆睁,她身上的红嫁衣猛地绷紧,那紧绷的状态就像一张被拉满的弓弦,蓄势待发。此时,无数根丝线如毒蛇般向他们扑来,李婷的红嫁衣却好似一把利刃,瞬间将那些丝线绞成了碎片。然而,那些碎片落在地上后,竟又神奇地拼凑成了一个个更小的门环,每个门环上都长着一张小小的嘴,正“吧嗒吧嗒”地往他们的脚踝上啃,发出“滋滋”的声响,好似在贪婪地吸食他们的血肉。“它怕将军令!快用令牌镇住它!”
“来了来了!”葛正迅速掏出将军令,就在令牌离手的刹那,令牌突然变得滚烫无比,好似刚从火里取出的烙铁。一道红光顺着丝线如闪电般烧过去,那些小门环被烫得发出“吱吱”的惨叫,声音尖锐得如同被火烧的蟑螂,四处乱蹿。“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一物降一物——我这令牌,连幽冥城都能镇,还镇不住你个破门环?”
话音刚落,原本紧闭的李府大门突然“吱呀”一声,缓缓地开了道缝。从那道缝里渗出的,哪里是什么风啊,分明是一团粘稠得好似墨汁的黑雾。黑雾里裹着无数双眼睛,那些眼睛泛着幽绿的光,正死死地盯着他们,仿佛要将他们的灵魂看穿。葛正反应迅速,短刀“嗖”的一声出鞘,刀身闪烁着红光,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那团黑雾。就在红光劈开黑雾的瞬间,他清晰地看见门后的影壁上,挂着块牌匾,上面写着“李府”二字。可那字迹,竟是用无数根头发拼的,每根头发上都缠着细小的符纸,在微弱的光线下,那些符纸隐隐散发着诡异的光芒。
“哟,这牌匾还搞起行为艺术了?”葛正强装镇定,嘴上开着玩笑,可他的刀刃上却沾着那团黑雾,看起来就像抹了层猪油,黏糊糊的。“比我二姨绣的十字绣还费功夫——就是这主题太晦气,换点喜鹊登梅多喜庆。”
“喜庆你个死人头!”李婷气得柳眉倒竖,她的银手镯突然“嗖”地一声飞进门缝,发出“哐当”一声脆响,那声音清脆得就像敲碎了的冰壶。紧接着,她的红嫁衣也跟着钻了进去,衣摆拽出的黑雾里,竟混着半张符纸。李婷定睛一看,上面的字迹,分明是葛正父亲的笔体,她不禁惊呼道:“是你爹的符!他来过我家!”
葛正见状,连忙摸出一张“破煞符”。就在这时,门缝突然扩大,露出里面的庭院。这哪是什么庭院啊,地上铺的不是青砖,而是密密麻麻的墓碑,每一块墓碑都透着一股阴森的气息。每个碑上都刻着“李府门人”,碑前的香炉里插着的不是香,而是半截截的符纸。那些符纸燃烧着,冒出的青烟里,飘出无数个名字,有的声音在哭泣,有的声音在嬉笑,其中最清晰的那个,是李婷奶奶的声音:“婷丫头,带客人进来吧……”
“奶奶?”李婷的声音突然发颤,她的红嫁衣原本紧绷的丝线开始松动,眼神中透露出一丝迷茫和恐惧。“是奶奶的声音!”
“别信!”葛正一把拽住她,眼神坚定。他的短刀指着最近的墓碑,只见碑上的“李”字突然“咔嚓”一声裂开,露出里面的空洞。空洞里嵌着的,是个小小的银剪,和李婷奶奶那把一模一样。“这是幻境!用你奶奶的银剪破它!”
李婷颤抖着双手摸出银剪,就在那一瞬间,墓碑突然“轰”的一声炸开,无数块碎石如雨点般扑向他们。那些碎石上的名字突然活了过来,像无数条小蛇,扭动着身体往他们的七窍里钻,让人头皮发麻。虎娃赶紧举起铜镜,镜面里的名字突然燃起熊熊大火,烧出的灰烬落在地上,竟神奇地长出一朵朵黑色的花。那些花的花瓣是指甲做的,花蕊是牙齿做的,在这阴森的环境里,显得格外诡异。
“哟,这花园还挺别致,”葛正的手背被碎石划伤,血珠“滴答滴答”地落在黑花上。那花突然“砰”的一声炸开,溅出一片黑色的汁液。“就是肥料太磕碜——我说老祖宗们,你们这审美,比我姥姥的裹脚布还过时。”
“夜幕方才退去,晨雾还在墓园里缭绕,墓碑在雾气中影影绰绰,好似一个个沉默的幽灵。李婷满脸焦急,手中银剪寒光一闪,猛地插进最近的墓碑,那剪刃转动时发出的声音,就像饿极了的野兽啃咬骨头,令人毛骨悚然。她怒目圆睁,对着一旁的葛正吼道:“过你个死人时!手镯说了,这门环就是打开真正大门的钥匙,可非得用我的血才行!”
葛正闻言,浓眉一皱,突然伸出手紧紧按住她的手。刹那间,两人之间有红光如灵动的精灵般跳动闪烁。他咧着嘴,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你的血?我这血可是刚从幽冥城历经千辛万苦练出来的,比你的管用多了。再说了,你要是流血过多晕过去,到时候谁给我去买那香甜的桂花糖糕?总不能指望虎娃这小屁孩吧,他买的准是酸溜溜的,根本没法吃。”
“酸你个死人嘴!”李婷气得柳眉倒竖,猛地甩开他的手。只见她银剪轻轻一划,指尖瞬间沁出一颗血珠。那血珠滴落在门环上的瞬间,门环陡然发出耀眼的金光,刺得人眼睛生疼。原本紧闭的李府大门开始缓缓融化,如冰雪遇热般,渐渐露出后面那古朴的青砖黛瓦。影壁上“鸿禧”二字在清晨的阳光下熠熠生辉,好似被赋予了生命一般。香炉里插着的线香,悠悠地飘出真正的檀香,那香气淡雅而醇厚,萦绕在空气中,让人的心也渐渐平静下来。“你看!是真的!”李婷惊喜地叫道。
葛正静静地看着眼前的李府,心中五味杂陈,突然咧嘴笑了起来,却没察觉到自己的眼眶早已湿润。此时,门环不再是那可怖的血肉模样,而是光滑的铜质,在阳光下散发着柔和的光泽;门槛也不再是恶心的舌头形状,变成了平整的青石板。刚才还阴森恐怖的墓碑和黑花,如今全变成了院里的石榴树。树上结满了红彤彤的果子,宛如一个个红灯笼,在微风中轻轻摇晃,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故事。
“我说这李府也太能装模作样了,”葛正一边将短刀收回鞘中,那红光映照着他灿烂的笑容,“搞这么多花样,不就是想给我们来个下马威吗?早说啊,我脸皮厚得很,可不怕吓。不过吓完了总得管饭吧,我这肚子,这会儿真能吃下一头牛。”
“吃你个死人牛!”李婷的声音带着一丝哭腔,可脸上的笑容却比院里盛开的石榴花还要艳丽。她擦了擦眼角的泪花,说道:“进去吧!奶奶的牌位前,我给你备了糖糕,是桂花味的,管够!”
“管够就好,”葛正突然凑近她,声音里带着难得的正经,“就是别放针啊,幽冥城的糖糕,我这辈子都不想再尝第二次了,那味道,想想都后怕。”
虎娃双手举着铜镜,静静地看着前面并肩走进门的两人,嘴角不自觉地上扬,露出一个天真的笑容。镜面里映出的李府,阳光正好,轻柔地洒在每一寸土地上。石榴花开得正艳,红得像燃烧的火焰。门环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宛如两颗小小的星辰,散发着神秘而迷人的光芒。刚才的诡异和惊悚,仿佛都被这温暖的阳光融化了,空气中只剩下淡淡的檀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桂花甜香,让人陶醉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