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露水滴在生菜叶上,折射出细碎的光。花咏蹲在花园的菜畦边,指尖掐断一根翠绿的黄瓜,顶花还带着嫩黄,沾着的泥土散发着潮湿的腥气。他把黄瓜放进竹篮里,又摘了几个红透的圣女果,水珠顺着指缝滚落在布鞋上,洇出小小的湿痕。
“盛先生,你看这黄瓜,嫩得能掐出水。”花咏提着竹篮往屋里走,声音被晨雾滤得软软的。盛先生正坐在葡萄架下的竹椅上读报,听见声音抬头,阳光穿过葡萄叶的缝隙落在他花白的头发上,像撒了把碎金。
“今年的黄瓜结得密,”盛先生放下报纸,接过竹篮凑近闻了闻,“比菜市场买的鲜多了。”他拿起一根黄瓜,用袖子擦了擦就咬了一口,清脆的“咔嚓”声在安静的院子里格外清晰,“甜的。”
花咏笑得眼角堆起皱纹:“那是,我施的可是自己沤的肥,纯天然。”他搬了张小板凳坐在旁边,看着盛先生吃得香甜,自己也拿起个圣女果,红色的汁液沾在指尖,像抹了层胭脂。
这花园是花咏退休后一点点打理起来的。原本只是片杂草丛生的空地,他硬是凭着一把锄头、几袋花肥,垦出了半分地的菜畦,又在边角种了月季、茉莉,搭了葡萄架。如今已是四季有景:春天看蔷薇爬满篱笆,夏天摘葡萄酸掉牙,秋天收辣椒红似火,冬天挖萝卜脆生生。
“下午摘点豆角吧,”盛先生啃着黄瓜说,“小乐昨天打电话,说想吃你做的豆角焖面。”
“早给她留着呢。”花咏指着东边的菜畦,“那几架豇豆长得旺,昨天看就有不少能摘了。”他忽然想起什么,起身往花园深处走,“还有你爱吃的小番茄,黄颜色的那种,昨天见着红了几个。”
盛先生跟着站起来,慢悠悠地跟在后面。花咏的背影比年轻时佝偻了些,灰布褂子的后襟沾了点泥土,却透着股踏实的劲儿。他想起刚搬进这房子时,花咏就说“要有个花园才好”,那时候两人都忙着上班,这愿望拖了十几年,总算在退休后实现了。
“你看这个,”花咏在一丛绿叶里翻出个黄澄澄的番茄,像个小小的灯笼,“这品种叫‘黄金蜜’,比红番茄甜,还不酸。”他把番茄擦干净递过去,“尝尝。”
盛先生咬了一口,清甜的汁水在舌尖散开,果然没有一点涩味。“不错,”他点头,“比上次那个红的好吃。”
“那是,特意托人从乡下弄的种子。”花咏得意地扬了扬下巴,又摘了几个放进篮子里,“晚上给你做番茄鸡蛋面,就用这个。”
午后的阳光热起来时,花咏已经摘了满满一篮豆角,又割了把韭菜,说是晚上包饺子。盛先生坐在葡萄架下择菜,把豆角的老筋一根根撕掉,动作慢却仔细。花咏蹲在旁边翻土,准备种点秋白菜,锄头碰撞石块的声音“笃笃”响,像在打节拍。
“当年在乡下插队,你就爱琢磨这些。”盛先生忽然说,手里的豆角在阳光下泛着青绿色的光,“那时候队里的菜园子,就数你种的黄瓜长得好。”
花咏直起身捶了捶腰,脸上漾开回忆的笑:“可不是嘛,那时候为了抢点好土,天不亮就去菜园子。你还说我‘不务正业’,结果吃黄瓜的时候,比谁都积极。”
盛先生被戳中心事,嘴角偷偷翘了翘:“那时候物资缺,能吃上口新鲜的不容易。”他顿了顿,看着满园的瓜果蔬菜,声音软下来,“还是现在好,想吃什么,自己种点,踏实。”
傍晚时分,花咏把摘来的蔬菜分了分,一半留着自己吃,一半装在竹篮里,让盛先生给花盛他们送去。“告诉小乐,豆角焖面明天做,今天先吃韭菜鸡蛋饺子。”他一边往篮子里塞圣女果,一边叮嘱,“让花盛别总熬夜,我给他们摘了点枸杞,泡水喝养肝。”
盛先生拎着篮子往外走,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花咏站在门口看着,忽然想起年轻时,也是这样,他在后面种,盛先生在前面送,一篮篮带着露水的蔬菜,串起了几十年的日子,平淡却透着甜。
等盛先生从花盛家回来,花咏已经把饺子包好了,正往锅里下。沸水“咕嘟”着,白胖的饺子在水里翻滚,像一群调皮的小鱼。盛先生坐在灶边的小凳上,看着花咏忙碌的背影,灶火的光映在他脸上,暖融融的。
“尝尝今天的韭菜,”花咏把一碗饺子放在他面前,“早上刚割的,鲜得很。”
盛先生夹起一个,烫得直吸气,却舍不得松口。韭菜的清香混着鸡蛋的香,在嘴里散开,是熟悉的、家的味道。他抬头看花咏,对方正看着他笑,眼里的光比灶火还亮。
窗外的月光爬上篱笆,照在花园里。豆角架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幅写意的画。盛先生忽然觉得,这辈子吃过最好的东西,不是什么山珍海味,就是这园子里长出的菜,带着泥土的气息,带着花咏的心意,一口一口,把日子喂得饱饱的,暖暖的。
第二天一早,花咏又在花园里忙活了。他要趁着凉快,把昨天翻好的地种上白菜。盛先生端着杯热茶站在旁边看,看着嫩绿的菜苗被埋进土里,看着露水从花咏的发梢滴落,忽然觉得,这花园里种的哪只是菜啊,分明是两个人相依相伴的岁月,春播秋收,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