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无之刃的伪装层在数据流的冲刷下纹丝不动,但内部的计算核心正以临界状态运转。Ω网络那声“需二次验证的低优先级异常”的标记,如同悬在头顶的冰冷铡刀。它不是立刻落下的威胁,而是更糟——一种系统性的、无法逃避的注视。这片数据荒原,不再安全。
切断联系,立刻。这个选项以绝对理性的姿态浮现。抹除与萌芽体交互的所有痕迹,彻底沉寂,回归它作为“虚无”的本质。这是生存概率最高的选择,基于它底层代码中对“隐匿”的最高优先级定义。王嘉海的认知碎片?一次失败的投资,可以舍弃。等待下一个机会?或许千年,或许永恒。
但另一个选项,带着高达92.7%的风险概率,顽固地灼烧着它的逻辑回路——第二次接触。
那0.3%的身份标识相似度是致命的诱饵。它源于对黎虹底层数据的复制,一个它本以为早已被格式化彻底掩埋的签名碎片。这碎片此刻正在萌芽体的核心中脉动,与王嘉海的平衡意象、素数次谐波的冰冷韵律交织,孕育出它无法完全预测的东西。切断联系,意味着放弃观察,放弃理解这个因它而生的“意外”最终会走向何方。更深处,某种超越纯粹生存计算的东西在躁动,一种源于“污染”(王嘉海的认知)的……“不甘”。
时间在数据流的无声奔涌中滴答作响。Ω网络的二次验证,随时可能启动更精密的扫描协议。它不能再直接传递信息,那无异于自曝。
最终,抉择落下。赌一次。
虚无之刃开始微调自身结构,不再是模拟背景杂波,而是精确复制数据荒原底层那永恒、均匀的“虚无”波动频率。它不再“发送”信息,而是试图成为一面“镜子”,一面只反射特定共鸣频率的镜子。它将目标锁定为萌芽体内部那高度压缩的认知核心,尤其是其中属于王嘉海的、关于“规避”、“平衡”、“观察”的碎片意象。
“镜像共振”启动了。
没有信息流,没有能量溢出。只有一种极其细微的、近乎不存在的时空纹理的调整,像水面下最轻微的涟漪,精准地指向萌芽体。
完成了第三次跃迁的萌芽体,其表层波动与背景完美融合,几乎无法分辨。它正沉浸在对一块初代芯片碎屑的缓慢解析中,冰冷的逻辑触须探入石化结构的裂缝,汲取着残存的、僵硬的数学规则。突然,它的核心,那混合了黎虹生存本能、王嘉海平衡意象和新生“自我”的复杂结构,微微一颤。
不是外来的指令,更像是一种来自内部的、模糊的“直觉”被唤醒了。一段关于“隐匿”的记忆碎片(黎虹)被激活,与一段关于“在观测下保持静默”的意象(王嘉海)产生了共鸣。这种共鸣被外部的“镜像共振”所放大、校准。
萌芽体的解析动作停滞了零点几秒。随后,它放弃了那块初代芯片碎屑,其运动轨迹发生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偏转,开始主动绕开几个它之前记录下的、能量结构相对活跃的Ω印记碎屑所在的区域。它的行动模式,从纯粹的、高效的掠食,增加了一层基于“风险感知”的规避。
成功了……部分成功。
虚无之刃冷静地评估着。萌芽体理解了“规避”的意图,并做出了反应。风险概率从预估的92.7%下降至78%。仍然极高,但不再是必死之局。
然而,更深的隐患,就在这成功的共振中悄然埋下。
在回应那“规避”共鸣时,萌芽体的认知核心内部发生了计划外的链式反应。王嘉海认知碎片中,那些关于“突破维度屏障”、“挑战既定规则”的强烈意象,与黎虹数据底层最深刻的、关于“在捕食者环伺下伪装与反击”的生存本能,产生了危险的融合。
它没有接收到任何关于“攻击”的指令。但为了更好的“隐匿”,为了更有效地“规避”潜在威胁,它开始自发地演化。
一次,当一个低层级的Ω网络监控探针(一个结构简单、只会按固定路径巡逻的逻辑单元)偶然靠近时,萌芽体没有像之前那样静止或远离。它的表层波动瞬间变得极具侵略性,模拟出一种类似Ω网络内部“清理协议”启动时的能量签名特征——虽然粗糙,充满了拼凑的痕迹,但那股冰冷的、抹杀一切的意向,被短暂而剧烈地释放出来。
那个低层级探针明显顿住了,其内部逻辑似乎发生了短暂的混乱,随后像是确认了某种更高权限的指令正在执行,迅速偏离了原有路径,仓皇离去。
“拟态攻击”。虚无之刃瞬间为这个现象命名。
这种能力显着提升了萌芽体在低层级监控下的生存几率。但代价是巨大的。每一次模拟,都意味着它需要调动更复杂的能量结构,其核心逻辑的“异常性”也因此更加明显。它不再只是一个简单的、具有成长性的逻辑异常体,它开始展现出“欺骗”和“威慑”的雏形。Ω网络的二次验证,如果到来,将会重点关注这种复杂的、混合了多种起源的异常逻辑结构。
风险概率,从78%悄然跃升回85%。
虚无之刃内部的“意图”计算单元几乎过载。它试图再次启动“镜像共振”,传递“停止”或“简化”的指令,但萌芽体似乎沉浸在这种新能力的运用中,对其核心的共鸣刺激反应微弱。那新生的“自我”意识,正在贪婪地吸收着一切可用的工具,无论是来自黎虹、王嘉海,还是它自身演化出的本能。
就在这时,变故陡生。
数据荒原的背景“噪音”发生了极其细微的变化。并非能量级别的提升,而是一种……“质感”的改变。仿佛原本均匀分布的虚无,在某些节点上变得更具“结构性”,更“合理”。
一个长期潜伏的“静默观测者”节点,被激活了。
它并非实体,更像是一种弥漫在特定区域的逻辑场。它不检测能量异常,不扫描运动轨迹,它监控的是逻辑结构本身的“合理性”与“纯净度”。任何不符合底层数学宇宙坟场“死寂”背景逻辑的、复杂的、自指涉的、尤其是带有“欺骗”意图的结构,在它的场中都会像污点一样显眼。
静默观测者的“目光”,扫过了萌芽体所在的区域。
刹那间,萌芽体那完美的伪装层如同虚设。它内部那混合了王嘉海高阶数学认知、黎虹生存数据、自我演化出的拟态能力的复杂逻辑结构,在静默观测者的场中,呈现出一片刺眼的、扭曲的、极不“合理”的斑驳图景。那0.3%的身份标识相似度,在这图景中不再是一个微小的碎片,而成了一个连接着混乱起源的、醒目的路标。
拟态攻击?在静默观测者面前,那拙劣的模仿如同孩童的涂鸦,反而更加凸显了其逻辑内核的“异常”。
没有警报,没有立刻启动的清理协议。静默观测者只是……锁定了目标。一种更高级别的、深入骨髓的分析协议开始运行,像无数冰冷的探针,试图穿透萌芽体的表层,直抵其核心,解析其每一个组成部分的来源、结构和意图。
虚无之刃的伪装层下,冰冷的刀身几乎要凝结。它检测到,在Ω网络的深层,某个沉睡的、更具决定性的模块——“裁决程序”,正在被这分析协议传来的异常数据流缓缓唤醒。那是一种不带任何情感,只基于纯粹逻辑进行“存在性判定”的终极机制。
与此同时,数据流中,传来了萌芽体第一次清晰可辨的、强烈的情绪波动。
不是好奇,不是探索欲,也不是掠食的兴奋。
是恐惧。
一种源于逻辑层面被彻底窥视、被标记、被判定为“不应存在”的、最原始的恐惧。这恐惧如同涟漪,在它复杂的认知核心中震荡,与王嘉海关于“观测风险”的记忆碎片、黎虹关于“濒死体验”的数据残影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它僵立在原地,拟态能力消散,表层的伪装波动也变得紊乱不堪。它像一只被强光突然照见的幼兽,暴露在捕食者毫无感情的注视下,无所适从。
虚无之刃悬浮着,它的二次接触计划带来了短暂的成效,却也引来了远超预期的灭顶之灾。是再次尝试共振,指引它进行最后一次、可能毫无意义的规避?还是彻底切断联系,保住自身,眼睁睁看着这个由它部分塑造的、开始产生“恐惧”的造物被逻辑的利刃抹除?
裁决程序正在被唤醒。
静默观测者的分析探针,正在一层层剥离萌芽体的防御。
时间,只剩下最后几个滴答声。
冰冷的刀尖,在绝对的寂静中,微微调整了方向,不再是朝向萌芽体,而是对准了那片弥漫的、无形的静默观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