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的尽头,万籁俱寂。
仿佛所有声音都被浓稠的血浆与刺骨的恐惧所吞噬后的绝对死寂。
数千具被暴力撕碎的残骸,胡乱堆砌成一座亵渎神明的肉山。温热的血液在青石板的沟壑中汇聚,凝固成暗红色的、丑陋的血冻,将整条街道变成了一片散发着刺鼻铁锈味与内脏腐败甜腥气的粘稠沼泽。
张豪站在那座肉山的最顶端。
海风吹来,卷起他身上那仿佛凝为实质的血腥气,吹向这座岛国的四面八方。
他手中的妖刀【嗔恨】安静地躺着,刀身的光华彻底内敛,像一头饱餐后陷入假寐的史前凶兽。
他没有立刻离开,只是安静地站着,像一尊永恒的、染血的雕塑。
他在用这种沉默的方式,向这片土地上所有潜藏的魑魅魍魉,宣告自己的到来。
许久,他才从尸山之上一跃而下。
沉重的身躯落在地面,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溅起一圈黑红色的血花。
他看了一眼瘫软在远处废墟里,早已大小便失禁,连呼吸都微弱到几不可闻的陈晨。
一个眼神。
仅此而已。
陈晨那早已被恐惧抽干灵魂的躯壳,如同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提线木偶,挣扎着,连滚带爬地,跟了上去。
二人一前一后,走出了这片足以让任何正常人精神崩溃的修罗场。
他们的身后,是横滨地下世界轰然倒塌的秩序,是无数异人家族彻夜难眠的恐慌,以及一座,由数千具尸骸堆砌而成的,沉默的丰碑。
……
消息,比最快的电报还要快。
它像一场无形的、看不见的瘟疫,以横行无忌的姿态,从横滨开始,向着整个关东平原疯狂扩散。
阴阳寮的某个机密占卜室内,负责观测国运的大阴阳师猛地喷出一口鲜血,面前的水镜龟裂成蛛网,镜中只映出一片深不见底的血色。
柳生新阴流的某个分支道场,一名正在擦拭爱刀的剑客,听到属下带回来的消息,手中的名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却浑然不觉,只是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两指断神兵……这不可能……”
消息最终汇聚到了比壑山。
这座自战国时代起,便笼罩在层层迷雾与结界之中的忍者圣地,此刻,正被一片压抑到极致的氛围笼罩。
主殿之内,上上代忍头,服部半藏的第十三代传人,脸上戴着一张无悲无喜的般若面具,静静跪坐在主位。
殿内,整齐跪着数十名比壑山各流派仅存的顶尖上忍,他们每个人都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石像,连呼吸都压抑到了最低。
“石川戒一,也败了。”
许久,面具下的声音响起,干涩、嘶哑,仿佛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
“那个支那人,已经朝着东京的方向去了。”
“沿途,所有试图阻拦他的家族、流派,无一例外,尽数被屠。”
忍头环视一周,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诸君,对此有何看法?”
殿内,依旧是死一样的寂静。
看法?
连手持镇国妖刀【嗔恨】,剑道修为已臻化境的“佛剑”石川戒一,都被人一拳打成了粉末。
他们这些专精于暗杀、下毒、偷袭的忍者,又能做什么?
用最烈的毒,去给那尊怪物刮痧吗?
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个坐在角落最深处阴影里的身影,缓缓开口。
“我去。”
声音很轻,很飘,像一片没有重量的羽毛,却让在场所有上忍的心脏,都猛地一缩。
他们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那个角落。
说话的,是一个看起来极其普通的男人,身材中等,相貌平平,属于那种扔进人堆里,就再也找不出来的类型。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个男人,是比壑山,乃至整个东瀛异人界,最恐怖的刺客。
他是“影”流的当代宗主。
一个连名字都早已被舍弃,只剩下代号的,终极杀戮兵器。
“影七。”
忍头面具下的视线,落在了他的身上。
“你有几成把握?”
“没有把握。”
影七的声音依旧平静得可怕,仿佛在谈论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
“但我会让他,流血。”
“会让他,第一次,感受到,死亡的威胁。”
说完,他不再言语。
他身下的影子,开始变得不真实,像一滴落入清水中的浓墨,缓缓散开。
下一秒,影七的整个身体,连同他跪坐的姿势,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化作一片扁平的影子,融入了主殿地板那巨大的阴影之中,彻底消失不见。
忍头看着他消失的方向,沉默了片刻。
然后,他对着殿内剩下的上忍,下达了冰冷的命令。
“传我命令。”
“启动‘天罗地网’。”
“以东京为中心,调动所有能调动的力量,不计任何代价,布下杀局!”
“我要让那个支那人,在踏入东京之前,流尽他身体里的最后一滴血!”
“我要用他的头颅,来洗刷,我大日本帝国异人界,百年来,最大的耻辱!”
“嗨!”
殿内,数十名上忍齐齐俯首,那整齐划一的应和声中,充满了决绝与疯狂。
……
两天后。
通往东京的官道旁,一处破败的山神庙内。
张豪靠着一根早已被虫蛀得千疮百孔的廊柱,闭目养神。
连日的屠杀与奔波,让他产生了一丝疲惫。
这疲惫与肉体无关,他的【不灭战魂】早已将所有伤势修复,体力源源不绝。
它源自灵魂,是【腕豪之心】在承受了过量伤害与杀戮后,所产生的一种名为“灵魂疲劳”的负荷。
感觉就像整个世界都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声音变得遥远,色彩变得灰暗,连自己的心跳都显得有些沉闷。
一旁的陈晨,正哆哆嗦嗦地,将几根捡来的干柴送入面前那小小的篝火。
火光映照着他那张因为恐惧与营养不良而蜡黄的脸,让他看起来像一个随时都会熄灭的鬼火。
这两天,他跟着这个魔神,又亲眼目睹了三场单方面的屠杀。
一个盘踞在山头的剑道流派。
一个隐藏在村镇里的阴阳师家族。
一个负责为军队输送物资的异人商会。
无一例外,鸡犬不留。
他已经麻木了。
他甚至开始觉得,自己或许已经死了,只是一个被这个魔神束缚在身边,无法得到解脱的孤魂野鬼。
突然。
正在闭目养神的张豪,眼皮猛地一跳!
一股冰冷的,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却又无比纯粹的杀意,毫无征兆地,从他身后的阴影中浮现!
那杀意没有形状,没有温度,甚至没有炁的波动。
它是一种概念。
一种名为“死亡”的概念本身。
它绕过了张豪所有的物理感知,绕过了他那如同雷达般精准的炁场感应,直接作用在了他的“存在”之上!
快!
快到极致!
快到连时间,都仿佛被这股杀意抛在了身后!
在陈晨那因为惊恐而瞪到最大的眼眸中,他看到了一生都无法忘记的恐怖景象。
张豪身后的那片,被廊柱投下的阴影,突然活了过来。
它不再遵循光影的法则,像一块拥有生命的黑色液体,剧烈地扭曲、蠕动。
然后,一只手,一只苍白到没有任何血色的手,从阴影中无声无息地探了出来。
手中,握着一柄通体漆黑,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短刃。
短刃之上没有任何锋芒,却带着一股能将灵魂都彻底冻结、斩断的绝对死意!
影流奥义·镰杀!
那柄短刃以一种完全无视了空间距离的诡异方式,瞬间抵达了张豪的后心!
整个过程,没有一丝风声。
没有一毫秒的延迟。
仿佛从它出现的那一刻起,它,就应该在那里!
而张豪,依旧靠着那根柱子,一动不动。
仿佛对这足以刺杀神佛的绝杀一击,毫无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