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枫将那包被棒梗抢过的饼干,扔进了屋角的垃圾桶。
动作不重,但那一声轻响,却让苏婉清的身体跟着颤了一下。
她低头,看着自己手里这包完好无损的饼干,又看看垃圾桶里那包被玷污的。
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委屈,难堪,还有一丝被点破的羞耻。
“你今天心软一次,她明天就会带着全家住进你屋里。”
秦枫的话,不带任何情绪,却比任何指责都重。
“对付这种人,你不能用善意去喂养她的贪婪。”
他看着她,一字一句,像是在用刻刀,将生存的法则,铭刻在她的骨子里。
“你要做的,是当着所有人的面,一次性,敲断她伸过来的爪子。”
说完,他便转身回了自己屋里,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门,轻轻合上。
后院里,只剩下苏婉清一个人,站在原地。
晚风吹过,带来一丝凉意。
她手里的饼干,是干净的,可她却觉得无比沉重。
敲断她伸过来的爪子。
这句话,在她脑海里,反复回响。
……
第二天,院子里堆起了一堆黑乎乎的煤球。
这是厂里统一分的,几十斤,堆在院门口,谁家要用,就得自己一趟一趟往自家屋檐下搬。
这是个力气活,也是个脏活。
苏婉清看着那堆煤球,犯了难。
她一个从小连碗都没洗过几次的姑娘,怎么可能搬得动这些东西。
她想到了秦枫,可昨天才被他那般教训,她实在拉不下脸再去求助。她深吸一口气,决定自己试试。
然而,她刚走到院门口,还没等弯腰,一个熟悉的身影就凑了上来。
是秦淮茹。
她今天没带孩子,脸上堆着无比热络的笑,那份亲热劲儿,仿佛昨晚的事从未发生过。
“哎哟,苏妹妹,这是要搬煤球啊?瞧你这细皮嫩肉的,哪儿干得了这个!快歇着,嫂子帮你!”
秦淮茹说着,就撸起袖子,真要上手。
苏婉清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挡在了煤球堆前。
她的脑子里,警铃大作。秦枫的话又一次浮现——“敲断她伸过来的爪子”。
她很清楚,秦淮茹这殷勤的背后,必然连着一个更大的钩子。
“不……不用了,秦姐,我自己来就行。”苏婉清鼓起勇气,努力让自己的拒绝听起来坚定一些。
“你瞧你,跟嫂子还客气什么!”
秦淮茹根本不理会她的拒绝,手已经摸上了一块煤球,故意蹭了一手黑灰。
然后举到苏婉清面前,长长地叹了口气。
“咱们女人啊,就是命苦。你看看嫂子这手。
原来也是细皮嫩肉的,现在呢?拉扯三个孩子,什么粗活累活都得干,早就磨成树皮了。”
她说着,眼圈又开始泛红,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到了她最擅长的领域。
“家里那口子死得早,我一个寡妇,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棒梗他们几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天天喊饿,我这心里,就跟刀割一样……”
又来了。熟悉的开场,熟悉的配方。
果然,秦淮茹铺垫了半天,终于图穷匕见。
“苏妹妹,你看,你一个人也吃不了多少。
你那点粮食金贵,嫂子也不好意思跟你张嘴。
就是……你那有没有不要的旧衣服,或者布票?
我们家小当和槐花,身上的衣服都打着补丁,快过冬了,连件厚实点的衣服都没有……”
她说着,就用那只沾着煤灰的手,去拉苏婉清的衣袖。
苏婉清的身体都僵了。
她的教养不允许她撒泼,她的心软让她无法说出绝情的话。
就在她进退两难之际,一个念头忽然从脑海里蹦了出来。
——不能白给!
她看着秦淮茹,又看了看地上的煤球,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磕磕巴巴地开口:“秦姐,要不……要不这样,
你帮我把这些煤球搬到后院,我……我可以给你一些布票作为感谢。”
这是她第一次尝试着去“交易”,而不是“施舍”。
秦淮茹一愣,脸上的悲切瞬间僵住,随即闪过一丝鄙夷。让她干活?她怎么可能干!
“苏妹妹,你看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嫂子是那种占便宜的人吗?我……”
她正要继续卖惨,一个平静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打断了她。
“婉清说得对。”
是秦枫。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后院的月亮门下。
他迈步走了过来,目光赞许地看了苏婉清一眼,然后直接把她拉到自己身后。
那一眼的肯定,让苏婉清慌乱的心,不可思议地安定了下来。
秦枫转过身,看着一脸尴尬和不忿的秦淮茹,忽然笑了。
那笑容,让秦淮茹没来由地一阵心慌。
“秦姐,你一个人拉扯三个孩子不容易,让你再干体力活,是我们想得不周到。”
秦淮茹一听,以为事情还有转机,连忙附和:“就是说啊……”
“但是,”秦枫话锋一转,指了指地上那堆黑乎乎的煤球,“活总得有人干。你家棒梗呢?他人呢?”
秦淮茹下意识地回答:“在……在屋里呢。”
“把他叫出来。”秦枫的命令不容置喙。
很快,棒梗被秦淮茹不情不愿地从屋里拽了出来,一脸的不耐烦。“干嘛啊!”
秦枫蹲下身,平视着这个半大的小子,露出了一个堪称和善的表情。
“棒梗,想不想吃大白兔奶糖?”
棒梗的眼睛,瞬间就亮了,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大白兔奶糖!那可是只有过年才能尝到一小块的金贵玩意儿!他用力点头。
“想吃,就得干活。”秦枫指着那堆煤球,慢条斯理地开出了条件。
“你帮苏阿姨,把这堆煤球,从院门口,一块一块,全都搬到后院墙角下,码得整整齐齐。”
他伸出五根手指。“搬完了,苏阿姨就奖励你五块大白兔奶糖。干不干?”
五块!棒梗的呼吸都急促了。他看向秦淮茹,眼神里全是渴望。
“不行!”秦淮茹想也不想就拒绝,“他还是个孩子,怎么能干这种脏活累活!”
她急了,她要的是不劳而获,不是让自己的宝贝儿子去当苦力!
“哦?”秦枫站起身,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秦姐,你这话就不对了。
现在国家号召,劳动最光荣。
让孩子从小体验劳动的辛苦,才能懂得珍惜粮食,才能成长为对国家有用的人才。
你拦着不让他劳动,这是想把他培养成一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懒汉吗?”
一顶“阻碍孩子进步”的大帽子,就这么扣了下来。
院里,已经有不少邻居在探头探脑地看热闹了。
二大爷刘海中更是背着手走了过来,听到秦枫的话,深以为然地点头:“秦枫说的对!
劳动创造一切!小孩子就应该多锻炼!”
秦淮茹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她还想说什么,棒梗已经不干了。
五块大白兔奶糖的诱惑,战胜了一切。
“我干!妈!我干!”他挣脱秦淮茹的手,像一头小牛犊,直接冲向了那堆煤球。
于是,在全院人惊讶的注视下,一幕奇景上演了。
平日里偷鸡摸狗、游手好闲的棒梗,正哼哧哼哧地当起了小劳力。
他抱起两块煤球,摇摇晃晃地往后院走,黑色的煤灰蹭了他满脸满身,活像一只从煤堆里钻出来的小耗子。
摔倒了,爬起来,继续搬。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秦枫的这一手,釜底抽薪,不仅彻底打破了秦淮茹“卖惨吸血”的计划。
更是给全院立下了一个全新的规矩:想从他家得到任何好处,可以,拿劳动来换!
一个小时后,几十斤煤球终于被搬完,在后院墙角码得歪歪扭扭。
棒梗累得瘫在地上,伸着舌头直喘气,但他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眼睛里却有一种异样的光彩。
“婉清,去屋里柜子上,把那个纸包拿来。”秦枫对苏婉清说道。
苏婉清立刻会意,转身进屋,很快拿出一个纸包。
她打开,里面不多不少,正好是五块包装精美的“大白兔”。
她走到棒梗面前,蹲下身,将那五块糖,郑重地放进了他那双沾满煤灰的小手里。
“这是你应得的奖励。”她的声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坚定。
棒梗看着手里的糖,又看看苏婉清,第一次,没有了那种理所当然的占有欲,反而有些不好意思。
他拿起一块,笨拙地剥开糖纸,塞进嘴里。
一股浓郁的奶香,瞬间在口腔里化开。
是他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苏婉清站起身,退回到秦枫身边。她看着秦枫平静的侧脸,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和一种近乎崇拜的情绪。
这个男人,不仅一次次保护她,更是在用他的智慧,引导着她,让她亲手敲断了那只伸向自己的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