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间墙壁斑驳的狭小屋子,屋顶吊着一个没有灯罩的灯泡,光线惨白刺眼。
苏婉清坐在冰冷的木椅上,后背挺得笔直。
桌子对面,李卫东和他同事的脸上,挂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姓名,年龄,籍贯。”李卫东的声音毫无温度。
“苏婉清,二十一岁,祖籍苏州,在香港长大。”
李卫东的同事敲了敲桌子,眼神透着一股不加掩饰的恶意:“你父亲苏振海,在香港有多少资产?说个大概数字。”
苏婉清的心沉了下去:“我不是很清楚,家里的生意,我从不参与。”
“不清楚?”李卫东冷笑,手里的笔在本子上重重一点,“我看你是想隐瞒吧!
苏婉清同志,我劝你态度放端正一点!老实交代,才是你唯一的出路!”
“好,那我们换个问题。”
李卫东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那股气息仿佛都带着霉味,
“你不在香港当你的资本家大小姐,跑到我们大陆来,真实目的是什么?”
这个问题,精准地刺向她最柔软的地方。
“我回来,是响应国家号召,想要为祖国建设出一份力。”她一字一句,说的是真心话。
“热爱国家?”李卫d的语气充满了嘲讽,“怎么个爱法?靠着跟我们厂的总工程师搞不正当关系来爱国吗?”
苏婉清的脸瞬间血色尽褪。
她猛地抬起头,屈辱与愤怒让她的眼眶发红:“你胡说!我和秦枫同志之间是清白的!”
“清白?”另一个干事阴阳怪气地笑了起来,“有人举报,你们深夜共处一室,还说些听不懂的洋文。
苏婉清,你当我们在座的都是傻子吗?”
“那是在教秦月学英语!”苏婉清急切地辩解。
“停!”李卫东粗暴地打断她,“谁是你未婚夫?
组织上批准了吗?领证了吗?一口一个‘同志’,一口一个‘未婚夫’,我看你思想腐化的很严重嘛!”
他们不再给她辩解的机会,问题如暴雨般砸来。
“秦枫的高温合金,你知不知道?”
“他有没有在你面前,提过任何技术参数?”
“你跟香港的什么人有书信来往?信里都写了什么?”
苏婉清终于明白,他们不是来调查真相的。
他们是来制造罪证的。
巨大的无力感让她几近窒息,但当她想起秦枫将她护在身后的背影时,一股倔强从心底升起。
不。
我不能在这里倒下。
……
与此同时,轧钢厂研究所,秦枫的办公室。
他没有回家,而是直接来了这里。
他平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拨通了厂长办公室的电话。
“王厂长,我是秦枫。”
“秦总工!您还没下班?有什么指示?”王厂长的声音一如既往的热情。
“没什么指示。”
秦枫的语气听不出任何波澜,“只是通知你一声,从现在起,关于新型高温合金的所有后续工作,以及我正在进行的光学仪器项目,全部暂停。”
电话那头,王厂长的呼吸声瞬间消失了。
死一般的沉寂。
几秒后,王厂长那带着惊骇与颤抖的声音才传了过来:“秦……秦总工!这可使不得啊!
这……这是为什么啊?杨老那边还等着我们出批量生产方案呢!这……这开不得玩笑啊!”
“我没开玩笑。”
秦枫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平静得让人恐惧。
“我的家人,被市革委会的人带走了,理由是身份可疑,有特务嫌疑。”
“我现在,没有心情搞研究。”
“王厂长,我个人建议,您最好现在立刻向上面汇报这件事。毕竟,项目停滞的责任,我担得起,不知道您,或者那个调查组,担不担得起。”
说完,他没等王厂长回应,直接挂断了电话。
“啪嗒。”
听筒归位的声音,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脆。
他知道,王厂长会比他更着急。
秦枫站起身,走到窗边。
他看着远处灰蒙蒙的天际线,眼神是一片冻结的死海。
他给过李卫东机会。
可惜,对方没有珍惜。
大约十分钟后,办公室里那台红色的保密电话,发出了急促的尖啸。
秦枫转身,接起电话。
“小枫!怎么回事!”
电话那头,是杨老压抑着滔天怒火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杨老。”秦枫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一丝情绪,那是被极致压抑后的冰冷,“我的未婚妻,苏婉清同志,被市革委会以‘特务嫌疑’为名带走审查了。”
“胡闹!简直是胡闹!”杨老在电话那头猛地一拍桌子,那声巨响几乎要震穿听筒,“苏婉清同志的档案我看过!
是公安部和统战部双重审核过的爱国青年!哪个单位!谁给他们的胆子!”
“市革委会,一个叫李卫东的带队。”
“李卫东……”杨老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声音里的杀气不再掩饰,“好!很好!
我不管他是什么东西,背后站着谁!敢动我们国之重器的家人,我看他们是活腻了!”
“小枫,你放心!”
“这件事,我亲自处理!我现在就给一号首长和公安部的老伙计打电话!”
“你什么都不要做,安安心心在研究所等消息。半个小时,不,二十分钟内!我要让你看到一个满意的结果!”
“谁要是让你受了委屈,让你的家人受了委屈,我让他全家都把牢底坐穿!”
挂断电话,秦枫静静地站在原地。
他知道,京城这潭水,被他亲手搅动了。
一张看不见的大网,已经以雷霆万钧之势,朝着那个名叫李卫东的人,和他背后可能存在的一切,笼罩而去。
秦枫的目光,缓缓投向窗外四合院的方向。
他想起了贾张氏那张幸灾乐祸的脸。
想起了许大茂躲在人群后那压抑不住的狂喜。
他的嘴角,勾起一个没有任何温度的弧度。
有些人,永远不知道自己招惹的,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
今夜,只是一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