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阴山坳前冷得邪乎,风刮在脸上跟刀子剐肉似的。
山坳深处,一汪黑潭冒着森森寒气,水面浮着碎冰。潭边最显眼的那块青石前,果然跪着个人影。
灰扑扑的僧衣打满补丁,双手被粗麻绳反绑在身后,绳子都快勒进肉里了。
那人跪得笔直,头垂着,面对石壁一动不动,要不是周身还流转着一丝气息,简直跟冻硬的雕塑没两样。
“喏,就这哥们儿。”
王虎一扬下巴,率先踩着积雪走过去,靴子咯吱作响。
众人跟上,好奇地打量这个把黄眉怼到没脾气的“刺头”。
黄风大圣眯着鼠眼嘀咕:“看着挺文静啊?”
“静水深流。”小张太子低声道,“黄眉罚他面壁,却让他自缚……这里面有文章。”
王虎在和尚身后三步处站定,抱着胳膊歪头看了会儿,忽然开口,声音清亮带笑:
“喂,那位自己捆自己的大师,别装睡了。虎爷我大老远跑来看你,可不是为了欣赏冰雕艺术的。”
人影纹丝不动。
王虎也不急,语调轻松:“听说你法号‘不能’?黄眉起名的水平真是烂得惊天动地。不过嘛——”
他话锋一转,带着玩味的笑意,“看你这么能扛冻,倒是挺‘能’的。”
他忽然踏前一步,语气陡然转正:
“不能和尚,黄眉那小西天,假佛伪经,乌烟瘴气,根本装不下你这尊真佛。在那儿待着,憋屈吧?跟虚伪度日的‘不空’、懒惰无比的‘不净’、贪名争角的‘不白’这些人做师兄弟,很难受吧?”
青石前的身影,肩膀几不可查地一颤。
王虎咧嘴笑了,白牙在雪光里一闪:“别跪了,那石头看你看了几年,连你有几根眼睫毛都数清了,也没见它开口传你大道。
你心中不服黄眉歪门邪道,不可能认错。
起来罢,跟虎爷走。
你那套‘硬刚领导’的脾气,在黄眉那儿是罪,在俺这儿——是宝!
俺的大道,包罗万象,专收各种不服,就缺你这种有胆识、敢说话的狠角色!”
一直沉默的“不能”终于动了。
他极其缓慢地侧过头,露出容貌——方头大耳,眉眼锐利。
只见他嘴唇干裂,声音沙哑却字字分明:“施主何人?何以妄断我师门之道?又怎知你的大道,适合小僧?”
“嘿,肯说话了?”
王虎乐呵呵地蹲到他面前,平视那双眼睛,“我是王虎,路见不平专治各种不服。至于你师门那套?”
他嗤笑一声,“黄眉的山寨货色,骗骗香火钱还行,论真道?差十万八千里!”
说话间,他随手在那粗麻绳上一划。
也没见使力,绳子应声而断,簌簌落地。
“不能”手腕一松,他闷哼一声,活动了几下重获自由的手腕,他抬眼看向王虎,眼神里警惕与探究交织:“施主好手段。”
“破绳子简单,破心中执障才难。”
王虎站起身,拍拍手,“你问我大道?空口白话没意思——这样,不能和尚,咱们打个赌。就在你最自信的领域,论道!
你赢,虎爷我扭头就走;你输嘛……”
他笑得像只逮着鸡的狐狸,“就跟虎爷我去见见真正的天地,如何?”
不能和尚眼中锐光暴涨。
面壁多年,他心中早存疑虑,自有坚守。
此刻被王虎一激,好胜心与求证之念同时翻涌。
“好!”
他双手合十,虽衣衫褴褛却气势凛然,“小僧以为,大道至简,莫过于‘杀伐果断,以力证心’!
此界污浊,神佛失格,妖魔横行。
当以杀止杀,以暴制暴,不可欺凌弱小!
涤荡妖氛,还天地清明,方是丈夫所为!
面对强权邪祟,唯手中之力、心中之怒,可证真道!”
这番话掷地有声,配上他虚弱却挺直的脊梁,竟真有几分金刚怒目、护法降魔的气魄。
黄风大圣听得眼皮直跳,小张太子若有所思。
王虎听完却摸了摸下巴,点点头:“嗯,以杀止杀,不可欺凌弱小……听着挺热血,像强化版街头侠客。”
不能和尚皱眉:“施主觉得肤浅?”
“肤浅倒不至于。”
王虎摇头,脸上忽然露出个古怪笑容,调侃:“就是格局——小了那么一点点。”
“小了?”不能和尚语气沉下来。
“你看啊,”王虎掰起手指,语速快而有力。
“你只看见‘杀’和‘暴’,只想用力量打坏力量。这没错,很直接。但然后呢?坏蛋趴下后,天地就自动清明了?
人心就自动向善了?不会吧?坏蛋会再生,愚昧会延续,今天你打服黄眉,明天就能冒出红眉、绿眉。”
他凑近不能和尚,盯着那双执拗的眼睛:“你的道像把快刀,能砍断荆棘,但光有刀,种不出桃花园。你缺了点……更根本的东西。”
“更根本?慈悲?感化?”
不能和尚寸步不让,“对此界某些存在,慈悲无异纵容!”
“错啦错啦~都错啦。”王虎摇着手指,忽然退后两步,腰板一挺。
紧接着,在所有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王虎身形样貌开始变化!
头发变短竖起,染上淡金虚影;黑底金纹的服装化作袈裟。整个人的气质瞬间从洒脱妖王,变成了大胖和尚!
“这这这……”赤髯龙龙嘴张大。
小骊龙和青背龙面面相觑,虎先锋猛揉眼睛。
小张太子一脸懵,黄风大圣嘴角抽搐——这造型怎么看着像那些讨厌的秃驴?
只见“变身”后的王虎双手虚抬,仿佛拥抱天地,用低沉缓慢却极具穿透力的语调朗声道:
“不能和尚,你可知,天大地大,何物最大?”
不能和尚一愣:“天道?佛法?民心?”
“错!”王虎大手一挥,气势冲天,“是‘信’!信念之信,信仰之信!”
他踏前一步,周身如有无形光环,声音带着奇异韵律:“信为道源功德母!然则信谁?信泥塑伪佛?信失格仙神?还是信你那套砍砍杀杀?”
“要信,就信那至高、至强、至圣、至仁之无上存在!”
王虎猛地一指自己胸口,声如洪钟:
“信‘永信’!得大道!”
“我王虎就是本界天降永信活佛,泽被苍生!拳理双绝,教化万灵!”
“天大地大,我最大!道理在拳脚之上,慈悲在雷霆之中!”
轰——!
这番话像一串惊雷,劈得所有人外焦里嫩,呆若木鸡!
永信?活佛?拳理双绝?这都什么跟什么?!王虎这造型、这口号……怎么透着一股子浓郁又无法言说的骚气?!
不能和尚彻底傻眼。他预想过对方用高深佛法反驳、用玄妙道理解析、甚至武力压制——万万没想到,对方直接变了个身,喊出一套如此匪夷所思、画风清奇的口号!
王虎看着众人呆滞表情,尤其是不能和尚那世界观崩塌的模样,心中暗乐,表面却更加庄严肃穆,继续“布道”:
“不能和尚,你只知以武证道,可知‘武’之更高境界?乃是‘以武止戈,以理服人,以信聚心’!”
“我之道,便是如此!拳头要硬,硬到无人敢犯!道理要正,正到万民景从!信仰要纯,纯到坚不可摧!”
他指着不能和尚,字字铿锵:“你说不可欺凌弱小,对!我的道,护的就是弱小!但保护他们,不能只靠你一个人一把刀!
要让他们自己拥有力量,拥有信念!要让他们相信,跟着永信走,有肉吃,有公道,有前途!”
“你的以杀止杀,是治标。永信的‘信拳合一’,才是治本!
用最硬的拳头,打最该打的架,护最该护的人,传最该传的道!
让正义的拳头,成为传播信仰的通道!让每一个信徒,都成为护道的金刚!”
这一套组合拳下来,不能和尚彻底懵了。
他觉得对方说的好像哪里不对,但又隐隐觉得……有点道理?
尤其是“拳头要硬、道理要正、信仰要纯”,以及“让正义的拳头成为传播信仰的通道”这几句,精准戳中了他内心那些模糊的念头。
面壁多年,他苦思如何真正改变世道,不仅是消灭妖魔,更要建立秩序与信念。
王虎这番看似荒诞的“永信之道”,形式夸张,内核却似乎……比他单纯的“以杀止杀”更系统?更有格局?
看着不能和尚眼中动摇与思索交织,王虎知道火候到了。
他轻笑:
“怎么样,不能和尚?虎爷我这‘永信之道’,比你那‘砍砍杀杀’,格局是不是大了那么一丢丢?”
不能和尚回过神,眼神复杂得能拧出水来。沉默良久,他才干涩开口:
“施主……前辈。您所言……虽闻所未闻,形式奇特,但其中些许道理,确让小僧深思。然而——”
他猛地抬头,眼中执拗的火焰重燃:“道非空谈!您说得天花乱坠,终须实证!您言‘拳头要硬’,小僧深以为然!若要小僧心服口服——”
不能和尚踏前一步,虽气息虚浮却战意勃发:“便请前辈,以您所言‘最硬的拳头’,让不能见识见识,您这‘永信之道’,究竟有无根基!”
他摆开古朴拳架,枯寂佛力涌动:“若前辈之‘拳’真能折服不能,不能从此追随左右,任凭驱策!若不能……还请前辈莫再戏言‘大道’!”
图穷匕见!终究要手底下见真章!
王虎看着眼前这坚定的和尚,非但不恼,反而哈哈大笑,笑得畅快淋漓:
“好!好一个‘道非空谈’!好一个‘以拳证道’!不能和尚,你果然对虎爷我的胃口!”
他挽起袖子,露出手臂流畅的线条,对着不能和尚勾勾手指,眼中兴奋的光芒几乎要溢出来:
“来吧!就让虎爷我用这双‘讲道理’的拳头,给你好好上一课!”
“让你看看,什么叫——”
“道理,永远站在拳头够硬的人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