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昊拼尽全力划出不到十五分钟,天地间的最后一丝伪装的平静便被彻底撕碎。
起初是声音。
那是一种低频的、仿佛来自深海巨兽喉咙深处的轰鸣,由远及近,沉闷地撞击着鼓膜,连带着脚下的竹筏都开始微微共振。
紧接着,是光线。
本就昏暗的天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剧黯淡下去,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巨手,正将一块浸透了墨汁的厚重绒布,强行覆盖在整个世界之上。
云层不再是静止,而是开始如同沸水般翻腾、绞缠,颜色愈发深沉,透出一种不祥的、近乎于黑的暗紫色。
然后,风来了。
不再是之前那种紊乱的气流,而是如同积蓄了千万年怒气的狂暴巨人,发出了惊天动地的第一声咆哮!“呜——嗷——!!!”
恐怖的音浪如同实质的冲击波,瞬间席卷海面!
风昊感觉自己的耳膜像是被针扎般刺痛,呼吸都为之一窒!
竹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掌狠狠拍中,猛地向一侧倾斜,筏身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几乎要当场解体!
他死死踩住竹筏缝隙,腰部发力,才勉强稳住身形,没有直接被甩飞出去。
真正的风暴,降临了!
几乎在狂风袭来的同时,豆大的、冰冷刺骨的雨点,如同漫天散射的霰弹,以近乎水平的角度,带着凄厉的呼啸,劈头盖脸地砸落!
雨点密集到失去了个体的概念,连成一片模糊的、灰白色的雨幕,瞬间吞噬了所有的视野。风昊只觉得眼前一花,除了脚下剧烈颠簸的竹筏和周围疯狂舞动的、被吹成平面的雨帘,再也看不到任何东西。
雨水打在脸上、手上,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锥,带来尖锐的疼痛。
这仅仅是开始。
随着狂风而来的,是海!不再是“浪”,而是“山”!是“墙”!
一道高度超过四米、边缘泛着惨白泡沫的墨黑色水墙,如同从地狱中升起的巨兽之颚,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从侧前方朝着小小的竹筏猛扑过来!
那庞大的阴影瞬间笼罩了他,投下死亡的预告!
(高危警告!巨浪冲击预计3秒后抵达!冲击角度:左舷前侧45度!预估冲击力:超过载具结构承受临界点80%!建议:立刻调整航向至120度,以右舷后侧约30度角切浪!将身体重心压至最低,抓紧固定物!)
附注的警报尖锐到几乎要刺破脑海!数据冰冷而残酷!
风昊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没有思考的时间,完全是基于无数次生死边缘磨练出的本能和对附注的绝对信任,他发出了嘶哑的怒吼,双臂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船桨以前所未有的幅度和频率疯狂划动!
“左满舵!不,是右后切角!给我转过去!”
竹筏在他的蛮力驱动和浪涛的推动下,发出濒临解体的**呻吟,艰难地、险之又险地在巨浪拍下前的最后一刻,将筏身调整到了附注建议的角度!
“轰隆!!!!!!”
如同山崩地裂!
巨浪狠狠地拍击在竹筏的右舷后侧!
不是正面撞击,而是带着一种碾压和撕扯的力量!
整个竹筏瞬间被抛飞起来,又重重地砸回海面!
风昊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从脚下传来,双腿一软,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被甩向棚屋方向,若不是腰间提前系好的安全绳(他用纤维自制的)和及时抓住一根棚柱,他已经被这第一道浪头直接卷入了深海!
冰冷的海水如同瀑布般从头顶灌下,瞬间浸透了他全身。
刺骨的寒意让他牙齿疯狂打颤,眼睛被咸涩的海水刺得根本无法睁开。
耳朵里除了狂风骇浪的咆哮,什么也听不见。
“抓紧!不能松手!”他凭借顽强的意志,死死抱住棚柱,将身体尽可能蜷缩,降低重心。
竹筏在浪峰浪谷间疯狂颠簸、旋转,如同暴怒天神手中的玩具。
每一次从浪尖跌落,都伴随着失重般的眩晕和心脏揪紧的恐惧;每一次被抛上浪峰,又能短暂地看到周围那如同沸腾炼狱般的海面——墨黑色的海水翻滚着,形成无数巨大的漩涡和相互碰撞的浪头,白色的泡沫和飞溅的水雾弥漫天地,仿佛整个世界都已回归混沌。
(载具状态实时监控:结构完整性87%(持续波动性下降)。
多处连接点应力超出安全阈值!
稳定性:41%(极度危险)。
左侧护栏部分受损。
建议:持续微调航向,避免正面及侧面直角迎浪!排水!立刻排出甲板积水!)
附注成了他此刻唯一的依靠。
他眯着被海水糊住的眼睛,凭借感觉和对附注提示的绝对执行,时而奋力划动船桨,在滔天巨浪的缝隙间寻找那一丝可能的生机;
时而在浪头袭来的瞬间调整角度,以最小的代价承受冲击;
更多的时候,则是用脚奋力地将不断涌入竹筏的海水蹬出去,防止载具因积水过多而沉没。
体力在以惊人的速度消耗。
双臂早已酸痛麻木,仿佛不再属于自己,只是机械地重复着划动和调整的动作。
肺部因为吸入冰冷的海水和剧烈的喘息而火辣辣地痛。
精神力也因为高度紧张和持续解读附注信息而接近枯竭,大脑一阵阵发胀、眩晕。
寒冷、疲惫、恐惧……各种负面状态如同跗骨之蛆,不断侵蚀着他的意志。
有那么几个瞬间,在竹筏被巨浪彻底淹没,眼前一片黑暗,仿佛永坠深渊之时,放弃的念头如同毒蛇般悄然探出头——太累了,就这样松手吧,沉下去,一切就结束了……
但下一秒,那股深植于骨髓的、从二十天炼狱生涯中淬炼出的不甘与倔强,便会如同火山般爆发!
他想起了那个在酸雨中夭折的婴儿那青灰色的脸庞!
想起了区域频道里那数万个无声灰暗的头像!
想起了自己立下的、要带着文明火种活下去的誓言!
想起了刚刚到手、还未捂热的治疗药水,和那盒承载着未来希望的土壤!
“我不能死在这里!!”他发出野兽般的、被风雨声撕扯得破碎不堪的咆哮,压榨出身体里最后的一丝潜力,甚至顾不上会不会肌肉撕裂,再次疯狂地划动船桨!
双眼因为极度的用力和对生的渴望,布满了血丝,赤红得吓人!
他不知道方向,只能死死记住推演给出的那个大致方位。
他不知道自己划了多久,感觉中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
意识在清醒与模糊的边缘徘徊,身体全靠本能和那股不屈的意志在支撑。
就在他感觉自己真的快要到达极限,手臂再也抬不起来,意识即将被黑暗彻底吞噬时——
突然,他感觉到,一直疯狂撕扯着竹筏的狂风,力道似乎……减弱了一丝?
那如同重锤般不断砸落的浪头,高度似乎……降低了一点?
周围那震耳欲聋的、仿佛要撕裂灵魂的咆哮声,似乎……也不再那么具有穿透性?
(警告:即将进入推演安全区边缘。注意,该区域外风浪依旧极度危险,此地仅为因海底地形产生的相对弱风带与浪高衰减区。不可放松警惕!)
附注的提示,如同天籁之音,在他近乎绝望的脑海中响起!
成功了!
他真的按照推演路径,在九死一生中,搏命冲出了风暴最狂暴的核心区域,抵达了这片由海底巨型玄武岩群守护的、宝贵的“避风港”!
他再也支撑不住,一直紧绷的弦骤然断裂。
他松开了船桨,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一般,软软地瘫倒在湿透冰冷、布满积水的竹筏上,胸膛如同破旧的风箱,剧烈地起伏着,发出拉锯般的喘息声。
雨水和海水依旧打在他脸上,但他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只有劫后余生的虚脱,以及一种仿佛灵魂都被掏空的极致疲惫。
他活下来了!
再一次,从死神挥舞的镰刀下,险之又险地擦身而过!
竹筏依旧在摇晃,随着减弱但依旧不小的风浪起伏。
棚屋破损了几处,绳索松脱,物品东倒西歪,一片狼藉。
但他顾不上了,他现在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动。
他躺在那里,任由雨水冲刷,聆听着外面虽然依旧喧嚣,却已不再具备毁灭性力量的风浪声,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活着……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