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筏上的日子,在一种近乎凝滞的沉重中缓慢推移。仿佛连时间本身,都被那无形的隔阂与压力拖慢了脚步。
风昊的伤势在极其缓慢地好转。他可以更自如地在木筏上移动,但左臂依旧无法用力,剧烈的动作仍会引发钻心的疼痛和潜在的伤势恶化风险。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木筏前端,沉默地观察着海况,受损的推演天赋如同接触不良的雷达,断断续续地尝试着进行最基本的航线校正和危险预判。效率低下,错误率增高,但他没有停止尝试。这是他目前唯一能做的,对团队有价值的事情。
他与雷啸之间的交流,降低到了最低限度,仅限于必要的物资交接和极其简短的态势通报。
——“东北方向,有异常涡流,建议规避。”
——“收到。”
——“淡水储备,还能维持四天。”
——“知道了。”
冰冷,机械,不带任何多余的情感色彩。
雷啸似乎也将自己封闭了起来。她更加专注于警戒和武力维护,像一台不知疲倦的战争机器,清扫着一切靠近木筏的潜在威胁。她手臂上那道飞鱼留下的伤口已经结痂,但她对待其他小伤小痛的态度愈发粗暴随意,仿佛在用这种方式,宣泄着内心无处安放的烦躁与那份被忽视的付出感。
陈原则成了木筏上最忙碌,也最心力交瘁的人。他像一个蹩脚的粘合剂,试图维系着这个濒临散架的团队。
他需要定时检查风昊的伤势恢复情况,更换固定的夹板(用收集到的坚韧木材和纤维绳索简单制作),提醒他注意休息(虽然基本无效)。
他需要时刻关注云希的状态,喂水,擦拭身体,记录她偶尔出现的、意义不明的呓语和肢体动作。
他还需要分担部分日常劳作,比如处理雷啸带回来的渔获,整理所剩无几的物资,并试图在有限的条件下,寻找或制作一些可能对伤势或精神状态有帮助的、替代性的草药或安抚剂。
他的医术在资源匮乏的现状面前,显得苍白无力。他看着风昊强忍痛苦进行复健和推演,看着雷啸如同困兽般压抑着情绪,看着云希在记忆的碎片和噩梦中沉浮,自己却几乎帮不上什么实质性的忙。这种无力感日夜煎熬着他,让他原本就因为基因异变而敏感的精神,变得更加脆弱和焦虑。
团队的功能性,在这种诡异而压抑的氛围中,维持着一种最低限度的运转。
木筏按照风昊修正后的(或许并不最优)航线,朝着通天塔的方向漂流。
他们经过了一片弥漫着诡异粉红色迷雾的海域,迷雾带有轻微的致幻效果,让陈原产生了片刻的眩晕,让雷啸更加暴躁,连风昊的推演都受到了干扰。他们依靠着提前用湿布捂住口鼻和加快航行速度,有惊无险地穿了过去。
他们遭遇了一次小规模的、如同银色刀片般的鱼群袭击,这些鱼速度极快,能轻易割裂皮肤。雷啸独自挡住了大部分,风昊用精准的投掷解决了漏网之鱼,陈原则拼命护住了昏迷的云希。战斗结束后,木筏上增添了几道新的血痕,但没有人说话,只是默默地处理伤口,清理血迹。
他们还远远地看到了一次其他幸存者队伍之间的冲突。两艘比他们木筏稍大的、简陋的船只为了争夺一个漂浮的物资箱,发生了激烈的战斗,最终一艘船被击沉,获胜者也伤亡惨重,带着残破的船只和抢到的物资仓皇离去。木筏上的三人(风昊、雷啸、陈原)沉默地目睹了整个过程,没有介入,也没有交流。只是眼神中,或多或少都增添了几分对这片海域生存法则的冰冷认知。
每一次事件,都像是在那堵无形的隔阂之墙上,又添上了一块砖。
资源在缓慢消耗。淡水再次告急,食物也所剩无几。风昊的推演显示,按照当前航速,他们至少还需要七天才能抵达下一个可能存在补给点的(根据过往信息推断的)海域。
七天。
以团队目前的状态,能否撑过这七天,成了一个巨大的问号。
这天夜里,没有月光,只有稀疏的星辰在厚厚的云层缝隙间偶尔闪烁。木筏随着波浪轻轻起伏,如同摇篮,却摇不散弥漫的沉重。
风昊靠坐在那里,闭着眼,似乎在进行某种精神层面的调息,试图修复受损的推演核心。
雷啸抱着骨刃,坐在篝火照不到的阴影里,眼神警惕地望着黑暗的海面,背影僵硬。
陈原照顾云希睡下后,疲惫地坐在两者之间,看着跳动的篝火,眼神空洞。
没有人说话。
只有海浪声,永无止境。
不知过了多久,风昊缓缓睁开眼,目光扫过蜷缩在火堆旁、即使在睡梦中也不安稳的云希,扫过阴影中雷啸那如同岩石般沉默而紧绷的背影,最后落在满脸疲惫、眼神涣散的陈原身上。
他的推演天赋虽然受损,但最基本的观察和逻辑分析能力还在。
他清晰地看到了团队目前的状态——资源濒临枯竭,成员关系降至冰点,核心战力严重受损,导航能力大打折扣。
继续这样下去,不需要等到下一个劫难,内部的崩溃和资源的耗尽,就足以让他们彻底沉没在这片绝望之海。
他沉默着,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左臂上简陋的固定夹板。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决定。
一个基于当前生存概率最大化的、冰冷的、或许会进一步撕裂团队,但可能是唯一出路的决定。
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气带着夜晚海风的凉意和篝火的烟味,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打破了维持数日的死寂:
“我们需要谈一谈。”
“关于…接下来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