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希那声模糊的“同意”,如同投入死水中的一颗小石子,激起的涟漪尚未扩散,便被更沉重的现实压力所吞没。
风昊没有去深究那两个字背后的含义,无论是无意识的呓语还是残存意志的体现,在当前的生存逻辑下,都不具备改变决策的价值。他直接将那视为对既定方案的默认,开始强制执行那套冰冷的临时规则。
“规则一:资源配给制。”风昊的声音在清晨的海风中显得格外清晰,“每日淡水、食物按最低生存需求定量分配。优先保障主要战力(雷啸)与导航核心(我)的基础消耗。陈原,你负责记录与执行。”
他拿出一个简陋的、用变异海兽膀胱制成的储水袋和几块干硬的海鱼肉干,用炭笔在上面划下刻度。
雷啸看着那明显少于往日的份额,嘴角扯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冷哼一声,抓起属于自己的那份,走到一边,背对着众人,沉默地进食。她没有质疑,因为她也清楚,这是延长生存时间的必要之恶。
陈原默默地将更少的一份留给昏迷的云希(只能喂食少量清水),然后拿起自己那份,小口地咀嚼着,味同嚼蜡。他看着风昊将自己那份同样苛刻的配给面无表情地吃完,然后立刻开始进行推演和观察,仿佛身体的需求只是需要定期补充的燃料。
“规则二:警戒轮换与静默条例。”风昊继续宣布,“雷啸,负责黄昏至黎明的高危时段警戒。陈原,负责白天的基本了望与云希看护。我,负责航线修正与突发状况推演。非必要情况,禁止交流。”
这条规则,彻底将木筏变成了一个沉默的牢笼。
雷啸对此没有异议,她本就习惯了沉默。只是当她在寒冷的夜晚独自守在篝火照不到的黑暗里,听着身后风昊偶尔因为推演消耗而发出的微弱喘息,以及陈原照顾云希时窸窣的声响,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感,会悄然啃噬着她的内心。她不再是那个可以肆意咆哮、与同伴并肩而战的雷啸,她成了一个按指令运行的“警戒模块”。
陈原则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他不敢轻易开口,生怕触犯“静默条例”。他照顾云希的动作变得更加小心翼翼,连呼吸都刻意放轻。这种压抑的氛围,比他独自面对变异海兽时更加令人难以忍受。
规则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肩上。
然而,效果也是显而易见的。
资源的消耗速度显着降低。虽然每个人都处于半饥饿状态,但至少看到了将生存时间延长到下一个补给点的微弱希望。
内部冲突几乎消失。因为没有了交流,也就没有了误解和争吵的空间。团队像一台抹掉了所有冗余程序的机器,在最低功耗下维持着最基本的运行。
航行的效率……风昊的推演虽然缓慢且时有错误,但在这种绝对服从指令的模式下,木筏的航线变得异常“稳定”,不再因为内部的意见分歧或情绪波动而出现不必要的迂回或停滞。
第三天,他们按照风昊修正后的航线,意外地穿过了一片相对富饶的海域。这里漂浮着大量的海藻和一种类似水母、但富含水分的透明胶质生物。
“规则三:资源采集指令。”风昊立刻下达命令,“雷啸,负责警戒并采集可食用胶质生物。陈原,收集可饮用海藻并尝试过滤淡水。动作要快,我们在此区域停留不得超过标准时间一小时。”
指令清晰,目标明确。
雷啸立刻行动起来,骨刃翻飞,精准地切割下那些富含水分的胶质块,动作高效而迅猛。
陈原也鼓起勇气,用简陋的工具收集那些饱含水分、经过简单处理或许可以饮用的海藻。
风昊则站在木筏前端,推演天赋全开(尽管依旧滞涩),警惕地扫描着周围,防备可能被资源吸引过来的猎食者。
一小时后,木筏上多了不少珍贵的“补给”。虽然味道令人作呕,胶质生物带着一股腥涩,过滤后的海藻水也浑浊不堪,但这确实缓解了迫在眉睫的饥渴危机。
这次成功的采集,仿佛给这套冰冷的规则注入了一丝合法性。
就连一直对此抱有抵触的雷啸,在清点着收获时,紧锁的眉头也略微舒展了一些。效率,在这种极端环境下,确实比任何空洞的情感都更有力量。
陈原看着那些来之不易的“食物”和“水”,心中五味杂陈。他感激这套规则带来的实际好处,却又无法忽视其背后那令人窒息的人性剥离感。
傍晚,雷啸接替了警戒任务。她坐在木筏边缘,看着夕阳一点点沉入墨蓝色的海平面之下。身后,是沉默进食的风昊,和正在小心翼翼给云希喂水的陈原。
一切都在按“规则”运行。
高效,却死寂。
她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在地球上,她带领小队执行一次极限任务时,也曾制定过严苛的纪律。但那时,纪律之下,是彼此可以将后背完全托付的信任,是任务间隙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是绝境中一句粗鲁却温暖的鼓励。
而现在……
她回头看了一眼风昊。
他正闭着眼,似乎在进行推演后的精神调息,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
规则的重量,保障了生存的底线。
但在这重量之下,被压抑和牺牲的,又是什么?
雷啸不知道答案。
她只是紧了紧手中的骨刃,将目光重新投向那片吞噬了最后一丝光线的、无边无际的黑暗。
规则已然落下。
他们只能,也必须,在这规则的重量下,继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