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冰冷。窒息。
然后是猛烈的撞击,仿佛全身骨骼都要在那狂暴的力量下粉碎。
风昊的意识,在跳入蚀骨暗河的瞬间,就被那蕴含规则残渣和混乱能量的黑色激流彻底淹没。推演天赋在接触到河水的一刹那就陷入了彻底的瘫痪,不是受损,而是被更高层次、更混乱的规则干扰所覆盖。他就像被扔进了高速旋转的滚筒洗衣机,除了用残存的意志力死死守住意识核心那一点清明,以及调动所有能量护住心脉和大脑等要害,他什么也做不了。
身体在激流中翻滚、碰撞,与坚硬的岩壁,与河底嶙峋的怪石,与某些滑腻冰冷的未知生物擦肩而过。左半身本就严重的伤势在持续恶化,右肩胛骨被毒矢贯穿的伤口被冰冷的河水浸泡,带来刺骨的剧痛和麻木。
生命力流失的感觉并未因进入暗河而停止,反而因为环境的恶劣和伤势的加重,变得更加清晰。那是一种双重的剥夺——规则层面的缓慢抽离,与物理层面的快速消耗。
时间失去了意义。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几分钟,又或许有几个小时,翻滚的势头终于减缓。他被冲进了一片相对平缓、但更加黑暗深邃的水域。水流不再那么湍急,但水温低得吓人,水压也明显增大。
他勉强控制住身体,凭借着一丝微弱的水流感应和求生本能,朝着一个隐约有空气流动(或者说,不那么窒闷)的方向挣扎游去。肺里的空气早已耗尽,胸口如同火烧,意识因为缺氧而开始模糊。
就在他即将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的头顶猛地一轻!
“哗啦!”
他破水而出!
冰冷而略带霉味的空气涌入肺中,带来一阵剧烈的咳嗽。他发现自己在一个不大的、地下河形成的深潭边缘。头顶是巨大的、布满发光水晶的穹顶,投下幽蓝色的冷光,勉强照亮了这个洞穴。
他艰难地爬上岸,瘫倒在粗糙的砂石地上,如同离水的鱼般剧烈喘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内脏移位的痛楚。他全身湿透,冰冷刺骨,左臂软软地耷拉着,右肩的伤口不断渗出血水,与黑色的河水混合,在身下晕开一片污浊。
还活着。
但状态差到了极点。推演天赋依旧一片混沌,附注扫描也只能反馈回自身糟糕到极致的生理数据。生命力如同沙漏,正在加速流逝。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不是检查伤势的时候,必须先确定环境安全性,并尽可能恢复一点行动力。
目光在幽蓝的水晶光芒下扫视洞穴。洞穴不算大,除了这个深潭,只有一条通向黑暗深处的狭窄通道。空气中弥漫着水汽和一种…淡淡的、类似铁锈和灰尘混合的气味,没有活物的腥气,也没有明显的威胁感。
暂时安全。
他挣扎着坐起,背靠着一块冰冷的岩石,开始处理伤势。右肩的箭伤需要优先处理,否则持续失血和可能的感染会很快要了他的命。他撕下身上相对干净的布料,用潭水(冰冷但至少看起来比暗河的水干净些)清洗伤口。箭头已经被河水冲走,留下一个贯穿的窟窿,边缘皮肉翻卷,呈现出不祥的青黑色,毒素显然已经扩散。
没有解毒剂,没有药品。
他眼神冰冷,没有任何犹豫。他找到一块边缘锋利的石片,在衣角上擦拭几下,然后深吸一口气,用石片狠狠地刮向伤口周围发黑溃烂的皮肉!
“呃——!”
剧痛让他闷哼一声,额头青筋暴起,冷汗瞬间浸透了本就湿冷的衣物。但他手上的动作稳定得可怕,如同在进行一场精密的外科手术,将明显被毒素侵蚀的坏肉一点点剔除。黑色的污血混合着脓液流出,直到露出下方相对新鲜的、鲜红色的肌肉组织。
然后,他用剩余的布料,紧紧地将伤口包扎起来,压迫止血。整个过程,他除了那声闷哼,再未发出任何声音,只有那双过于冷静的眼睛,在幽蓝的光线下,映照着如同机械般精准的操作。
处理完最紧急的伤口,他开始检查左臂和肋骨的伤势。左臂多处骨折,已经变形,在漂流中又添了新伤。肋骨至少断了三根,好在没有明显刺破内脏的迹象,但每一次呼吸都带来尖锐的疼痛。
他找到几根相对笔直的水晶碎块和坚韧的藤蔓(洞穴边缘生长着一些),用牙齿和右手配合,艰难地为左臂做了一个极其简陋的固定。对于肋骨,他无能为力,只能尽量保持呼吸平缓,减少移动。
做完这一切,他已经精疲力竭,靠在岩石上,感受着生命力如同细沙般从指缝流走,而身体的疼痛和虚弱,则像沉重的锁链,将他牢牢禁锢。
不能睡过去。睡过去,可能就再也醒不来了。
他强行维持着意识的清醒,开始思考现状。
雷啸…大概率还活着。他跳河前看到的最后景象,是她握紧了布条。以她的顽强,只要有一线生机,就不会放弃。那张地图…如果她能发现并解读…
陈原和云希…他们应该按照计划向西撤离了。现在是否安全?云希的状态…
还有那些“守墓人”,规则之核的异动,“它”的目光…这座“苗圃”背后的真相…
信息碎片太多,线索纷乱,而他的大脑却因为重创和规则干扰,无法进行有效的推演整合。
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无力”。不是力量上的,而是认知和掌控上的。就像一台被拔掉了所有外接传感器和数据库的超级计算机,空有强大的处理核心,却无从获取和分析信息。
这种状态,比死亡更让他难以忍受。
他闭上眼睛,不再试图进行无谓的推演,而是将意识沉入最深层的理性核心。既然无法处理外部信息,那就处理内部问题。
生存,在当前条件下,可以简化成一个极其残酷的方程式:
设:当前生命本源为 L,流失速度为 dL\/dt = -k1(规则汲取) - k2(伤势恶化),其中 k1 为未知常数(与环境相关),k2 为变量(与伤势处理和治疗条件相关)。
目标:在 L 降低至临界值 L_c(死亡)之前,找到提升 L 或降低 k1、k2 的方法。
已知条件:自身携带资源几乎为零;所处环境(当前洞穴)暂时安全,但缺乏食物、水源(潭水疑似可饮用,但能量补充不足)、药品;出口未知;可能存在其他幸存者(雷啸、陈原、云希)或危险实体(守墓人、规则衍生物)。
解:
优先级最高:寻找稳定食物和水源,降低 k2(伤势恶化速度)。需探索洞穴通道。
次级目标:获取信息,确定自身在“苗圃”中的位置,寻找可能降低 k1(规则汲取)或提升 L 的节点(如其他小型“源池”或特殊区域)。地图信息关键。
潜在变量:与其他幸存者汇合。可能提升生存概率(资源、战力、信息共享),也可能引入新的风险(冲突、负担)。
风险规避:避免与已知高危实体(守墓人、规则之核)接触。探索需极度谨慎。
结论:行动方向——探索洞穴通道,以获取基础生存资源和位置信息为第一要务。保持隐匿,避免冲突。随时准备根据新信息调整策略。
一个冰冷、精简到极致、剔除了所有情感和不确定性的生存计划,在他脑海中成型。
这让他重新找回了一丝掌控感。即使身体残破,即使天赋失灵,只要逻辑还在,理性还在,他就还能思考,还能决策,还能…挣扎。
他休息了片刻,积攒了一点力气,然后扶着岩石,艰难地站起。左臂的固定让他行动不便,右肩的疼痛依旧尖锐,但他忽略了这些,目光投向那条通往黑暗深处的通道。
他需要光。
目光扫过洞穴,最后落在那些发光的水晶上。他走到岩壁边,用右手和牙齿配合,费力地掰下几根较长的、散发着稳定幽蓝光芒的水晶柱,作为简易的火把和武器。
一手握着水晶,他深吸一口气,忍着全身的疼痛,一步一步,坚定而缓慢地,踏入了那条未知的通道。
就在他身影消失在通道黑暗中的同时,遥远的、与此处不知相隔多少岩层和水道的某处。
一艘简陋但结构完好的木筏,正静静地漂浮在一片相对平静的地下湖面上。木筏上,陈原抱着依旧昏迷但呼吸平稳的云希,脸上写满了疲惫和担忧。他们已经在这里漂流、躲藏了很久,依靠着陈原对水质的辨别和偶尔捕获的盲眼小鱼,勉强维持着生命。
忽然,一直昏迷的云希,无意识地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的嘤咛。她的睫毛颤动了一下,一直紧握的右手,微微松开了些许。
在她掌心,那枚早已失去光泽、沾染着风昊鲜血的月华珍珠,内部最核心处,似乎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如同沉睡的星辰,在无边的黑暗宇宙中,艰难地,试图重新点亮。
那光芒微弱到连近在咫尺的陈原都未曾察觉。
但它确实存在。
就像这绝望“苗圃”中,所有求生者心底,那从未真正熄灭的、微弱的希望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