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郊的玫瑰工厂早该拆了。锈迹斑斑的铁门挂着把断锁,门楣上“永生玫瑰”四个霓虹字只剩个“玫”字还亮着,红得像血。附近的人说,晚上能听见厂里传来绞碎机的轰鸣,混着女人的哭声,那哭声里总带着股甜腻的香,是玫瑰腐烂的味道。
轩子苏和阿棠是为了拍探险视频来的。阿棠举着相机,镜头扫过厂区围墙——墙头上爬满干枯的蔷薇藤,藤上挂着些撕碎的红布,像被绞碎的花瓣。“听说老板以前是做香水的,后来疯了,把不听话的女工扔进玫瑰酱里腌着。”阿棠的声音有点抖,却还是兴奋地推开门,“进去看看。”
车间里弥漫着浓烈的香精味,呛得人头晕。地上积着厚厚的玫瑰花瓣,踩上去像陷进腐肉里,深一脚浅一脚。流水线的传送带锈成了红褐色,上面散落着些玻璃香水瓶,瓶身印着女人的侧脸,眉眼弯弯,嘴角却咧着诡异的笑。
“你看这个。”阿棠指着墙角的铁笼,笼门上缠着铁链,里面堆着件女工制服,衣角沾着暗红的污渍,口袋里露出半张照片——两个穿制服的女工挤在一起笑,其中一个的眉眼,和香水瓶上的侧脸一模一样。
突然,绞碎机的轰鸣声从车间深处传来,震得头顶的铁架“咯吱”响。阿棠的相机“啪”地掉在地上,镜头对着天花板,拍到一团蠕动的黑影,像无数片玫瑰花瓣粘在一起,顺着管道往下爬。
“跑!”轩子苏拽起阿棠就往外冲,花瓣在脚下发出“噗嗤”的声响,像被踩碎的骨头。身后的轰鸣声越来越近,伴着甜得发腻的香气,那香气里混着铁锈味,闻得人胃里翻江倒海。
他们躲进一间标着“调配室”的小屋,反锁了门。屋里摆满玻璃罐,里面泡着各式各样的“玫瑰”——有的是用头发缠成的花球,有的是指甲拼成的花瓣,最吓人的是个半开的花苞,外面裹着层人皮,里面露出颗眼球,瞳孔里映着流水线的影子。
“这些不是玫瑰……”阿棠捂住嘴,眼泪混着恐惧往下掉,“是……是人……”
墙上的日历停留在十年前的5月20日,旁边钉着张通知单:“今日原料:3号车间,林晚。”字迹被血渍糊住,却能看清“林晚”两个字——和香水瓶上的侧脸名字一模一样。
绞碎机的声音停了。门外传来高跟鞋踩在花瓣上的“黏嗒”声,一步一步,越来越近。接着是指甲刮擦木门的锐响,“吱呀——”门板上慢慢洇出暗红的液体,顺着门缝往下淌,在地上聚成小小的血泊,血泊里浮起几片玫瑰花瓣。
“找到你了。”一个甜腻的女声贴着门缝传来,像浸了蜜的毒药,“你身上有她的味道。”
轩子苏突然想起阿棠今天喷的香水——是她在旧货市场淘的,瓶身印着那个侧脸女人,标签上写着“永生之味”。
门板“哐当”一声被撞开,浓烈的香气涌进来,几乎让人窒息。门口站着个穿红裙的女人,脸被玫瑰花瓣遮住,只露出双涂着红指甲的手,手里攥着把生锈的剪刀。她的裙摆下,露出半截铁链,链头拖在花瓣里,留下暗红的痕迹。
“她偷了我的配方。”女人的声音忽远忽近,花瓣组成的脸上裂开道缝,露出里面黑洞洞的嘴,“老板说,把她做成玫瑰酱,香味就能永远留住了。”
阿棠突然尖叫起来——她的相机屏幕还亮着,刚才拍到的黑影正从通风管里钻进来,是无数片沾着血的玫瑰花瓣,像活的虫子,往他们身上爬。
“她当年就躲在这里。”红裙女人举起剪刀,刀尖对着阿棠,“躲在罐子里,以为我找不到……”
轩子苏这才看清,那些玻璃罐里泡着的“玫瑰”,都穿着和香水瓶上一样的制服。最底层的罐子里,沉着半张照片,是刚才铁笼里那张的另一半——两个女工的手牵在一起,其中一个的手腕上,戴着和阿棠一模一样的银手链。
花瓣爬满了阿棠的脚踝,甜腻的香气钻进她的喉咙,她的脸开始变得僵硬,嘴角慢慢咧开,像香水瓶上那个诡异的笑。“救我……”她伸出手,手链在花瓣里闪了下光,突然断了,银链掉进血泊里,瞬间被染成红色。
红裙女人的剪刀刺了下来。轩子苏猛地推开阿棠,剪刀扎进旁边的玻璃罐,罐里的“玫瑰”突然炸开,头发和指甲溅了他一身,那颗眼球滚到他脚边,瞳孔里映出红裙女人的脸——根本没有脸,是台绞碎机的入口,里面转动着锋利的刀片,沾着粉色的玫瑰酱。
“她想逃。”女人的声音从绞碎机里传出来,带着齿轮转动的“咯吱”声,“所有想逃的,都要变成玫瑰酱。”
车间里的轰鸣声再次响起,流水线突然启动,传送带上的香水瓶一个个炸开,里面流出暗红的液体,汇成小溪,往调配室涌来。阿棠被花瓣拖到传送带上,她的身体正在变成透明,皮肤下浮现出玫瑰的纹路,像要从里往外开出花来。
“这是永生啊……”她突然笑了,声音变得和红裙女人一样甜腻,“你看,香味永远不会散了……”
轩子苏抓起地上的银链,往绞碎机的方向扔去。银链碰到女人的铁链,突然发出“滋啦”的响声,冒出白烟。红裙女人尖叫起来,花瓣组成的身体开始融化,露出里面的铁架和齿轮——她根本不是人,是台改装过的绞碎机,外面裹着无数女工的皮肉和花瓣。
“我也是被做成酱的……”她的声音里混着哭腔,“老板说,这样就能永远陪着他了……”
流水线的尽头,突然亮起一盏灯,照亮个坐在椅子上的干尸,穿着厂长制服,手里捧着个玻璃罐,罐里泡着朵完整的玫瑰,花瓣是用无数片指甲拼成的,花心嵌着颗牙齿,上面刻着个“晚”字。
阿棠的手抓住了轩子苏的脚踝,她的皮肤已经变成了玫瑰色,指甲长得像花瓣的尖刺。“留下来陪我。”她笑着,嘴里流出粉色的液体,“我们都会变成玫瑰的。”
轩子苏拼命挣脱,踩着腐烂的花瓣往门外跑。身后传来阿棠的尖叫,混着绞碎机的轰鸣和甜腻的香气。跑出工厂时,天边已经亮了,晨风吹散了些香味,却吹不散手上的黏腻——不知何时沾了些玫瑰酱,红得像血,甜得发腥。
后来,玫瑰工厂被彻底拆除了。挖掘机从地基里挖出几十桶玫瑰酱,化验后发现里面混着人的dNA。有人说,那些酱被偷偷卖给了化妆品公司,做成了香水和口红,带着永远不会散的甜香。
轩子苏再也没见过阿棠。但每次路过化妆品店,闻到玫瑰香水的味道,总会想起她最后那个笑——像朵盛开到腐烂的玫瑰,甜腻的香气里,藏着绞碎机转动的声音。而他手上的黏腻,洗了三年都没洗掉,阴雨天时那味道会格外浓,像有人在耳边轻语:“来做永生玫瑰吧。”
拆厂后的第三年,轩子苏在城南开了家旧物修复店。店里从不收香水瓶,更不许人提“玫瑰”二字,可厄运似的,总有沾着甜香的物件找上门——上周是支刻着蔷薇花纹的口红,昨天是个印着女人侧脸的香膏盒,今天推开门的,是个穿白大褂的男人,手里密封袋里的半瓶暗粉色液体,甜香顺着袋口缝漫了满店,瞬间勾出轩子苏腕间的刺痛。
“这是拆迁废料里筛出来的,成分和当年的玫瑰酱一致。”男人将密封袋轻放在柜台,指腹点过袋面漂浮的银饰碎片,“我是当年的化验法医,总觉得事没结束——你看这半颗心的形状,像不像什么饰品的零件?”
轩子苏的指尖猛地发烫。那碎片分明是阿棠银手链的样式——三年前他在工厂外草丛里只捡到半片,原来另一半沉在了酱桶底。他刚要推开密封袋,店里的灯突然频闪,柜台后的镜子里,缓缓映出红裙女人的身影:裙摆拖曳着细碎玫瑰花瓣,正是当年工厂里的模样。
“她没停手。”法医压着声音往他身边靠,“这三年城郊失踪的人,最后都出现在拆厂空地附近。上周捞起的姑娘口袋里,就装着瓶‘永生之味’,和你说的阿棠那瓶一模一样。”
镜子里的女人慢慢转身,脸上花瓣已褪去大半,露出的半张苍白侧脸,竟与香水瓶上的林晚有七分相似。她掌心攥着的银饰碎片,恰好能与密封袋里的拼成完整心形。“缺的终于齐了。”甜腻嗓音混着齿轮涩响从镜中飘出,“当年她偷的配方少最后一味‘伴香’——得是戴过这手链的人,才能凑全。”
轩子苏骤然想起阿棠手链的来历:是她奶奶留的,老人曾在玫瑰工厂当保洁,说这是从流水线旁捡的,当年链上还挂着刻“晚”字的小牌。原来这根本不是阿棠的东西,是林晚的。
密封袋里的液体突然沸腾,暗粉色泡沫落在柜台,竟凝成玫瑰花瓣的形状。镜中的女人迈步走出,裙摆扫过的地方都留下淡粉痕迹,像洒了层碎玫瑰酱。“你手上的味道三年没散吧?”她红指甲凑近轩子苏手腕,“那是‘引香’,引着我找齐碎片。现在只要把你泡进酱里,林晚的配方就完整了,我们都能永生。”
法医突然掏出金属瓶朝女人喷去——里面是混了玫瑰酱残渣的稀释消毒水。女人尖叫后退,身上花瓣瞬间枯萎,露出锈迹斑斑的铁架。“当年厂长是林晚的情人!”法医拽着轩子苏往门外跑,“他把林晚做成酱后疯了,把所有沾过林晚的人都当‘原料’,连自己都坐在那等腌——这工厂根本不是做香水的,是他给林晚建的‘永生坟’!”
身后甜香愈发浓烈,镜子“哐当”碎裂,沾酱的玻璃碎片朝两人飞射。轩子苏回头,看见女人的铁架身体钻进密封袋,暗粉色液体顺着缝隙爬满铁架,重新凝成完整人形,手里举着拼好的银手链,正朝他笑。
跑出店门时,黏腻小雨落下。轩子苏手腕刺痛,当年沾过玫瑰酱的地方,竟浮现出蔷薇花纹。“她不会停的。”法医抹掉脸上的雨,“只要还有人记得‘永生玫瑰’,还有人带着林晚的东西,她就会一直找下去。”
雨雾里飘来阿棠甜腻的声音:“轩子苏,回来啊,我们一起做永生玫瑰……”轩子苏攥紧拳头,指甲嵌进掌心的黏腻——这味道或许从不是沾上的,是当年阿棠抓着他脚踝时,就顺着皮肤渗进了骨头里。他抬头望向拆厂方向,那里如今盖着玫瑰园,开花时香飘半座城,只是种玫瑰的人,从不敢在阴雨天靠近。
三天后,轩子苏揣着那半片银碎片独自走向玫瑰园。雨后泥土翻涌着甜腥气,新开的玫瑰花瓣沾着水珠,像极了当年工厂里踩碎的腐肉。他往深处走,香气越浓,手腕的蔷薇花纹越烫。
园中央立着块无字碑,碑上嵌着印林晚侧脸的香水瓶,嘴角仍挂着诡异的笑。碑前枯萎的红玫瑰茎上,缠着红裙女人的半截铁链。轩子苏刚要靠近,碑后花丛微动,穿当年衣服的阿棠走了出来——她脸上没有玫瑰纹路,嘴角却挂着甜腻的笑,手里玻璃罐里泡着那串拼好的银手链。
“你终于来了。”她罐里的液体晃出暗粉涟漪,“她在碑下等着最后一味‘伴香’。”
轩子苏盯着她空洞的眼睛:“你不是阿棠,她不会逼我。”
“我是。”阿棠笑着抹脸,指尖划过的地方透出玫瑰纹路,“变成玫瑰酱后我才懂,永生多好啊,不用消失,不用被忘记。你看碑下,埋着厂长和林晚的罐子,他们靠玫瑰酱缠在一起,永远都不会分开。”
话音刚落,碑身裂开缝隙,暗粉色液体往外渗,红裙女人从缝里爬出——她身上铁架裹满玫瑰酱,只剩双红指甲的手举着生锈剪刀,正是当年刺向阿棠的那把。“把碎片交出来。”她声音混着泥土腥气,“凑齐手链灌进你的血,林晚的配方就再也不缺了,我们都能永远留在这里。”
轩子苏突然掏出打火机,点燃花丛里的酒精棉——他查过档案,玫瑰工厂的香精遇酒精会剧烈燃烧,混着人肉的玫瑰酱最怕火。火焰窜起舔舐玫瑰丛,甜香被焦糊味取代,碑上香水瓶炸开,林晚的侧脸在火里扭曲。
“你疯了!”红裙女人尖叫着扑来,却被火焰逼退,身上玫瑰酱融化露出齿轮,“火灭不了我们!只要还有一粒酱渣,就能再长出来!”
“但能烧掉你们的执念。”轩子苏将银碎片扔进火里,碎片瞬间烧红,“厂长把林晚做成酱是执念,你抓着配方不放是执念,连阿棠都被困在‘不被忘记’里。”
火里突然传来阿棠带着恐惧的哭声:“我不想变成酱……我想回家……”她手里的玻璃罐摔得粉碎,银手链在火里烧化,顺着裂缝钻进泥土。红裙女人的身体开始崩塌,玫瑰酱顺着火焰淌下凝成水珠,水珠里映出林晚释然的笑——她朝火里的厂长干尸伸出手,接着水珠蒸发,两人的身影都消失在火中,只留淡淡焦香。
火焰熄灭时天放晴了。轩子苏蹲在焦黑的花丛里,看见泥土里冒出狗尾巴草的绿芽。他手腕的蔷薇花纹慢慢淡去,那股黏腻的味道终于散了。
后来玫瑰园改成了菜园,种满青菜萝卜。有人说阴雨天还能闻到淡甜香,但再没人见过红裙女人,也没人找到银手链碎片。轩子苏的旧物修复店还开着,只是不再拒绝香水瓶——上周有小姑娘带着玫瑰味护手霜来修盒子,甜香漫店,他没再听见低语,只觉阳光透过窗户,暖得像从未经历过黑暗。
偶尔路过城郊菜园,他会看见菜农哼着歌摘菜。风里没有玫瑰酱的甜腥,只有泥土清香,和远处传来的人间烟火气。
轩子苏再次进入传送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