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出青霞云陆的大气层，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陌生。
随着高度的攀升，原本蔚蓝的天空迅速褪色，变成了深邃压抑的墨蓝，直至彻底化为一片死寂的虚无。
顾临悬停在虚空之中，并没有急着祭出渡尘舟，而是静静地看着眼前这片熟悉的宏大画卷。
星尘之野。
这是他第二次来到这里。
他还记得第一次来时，是跟随星轨观巡星使云澈前往“星陨阁”遗迹。那时他坐在云澈那艘长达二十丈、宛若星辰玉石凝铸的巨型渡尘舟里，身边是苏凌、李征南这些各派天才。那时候的他，只是一个被大佬们庇护的后辈，隔着透明的舱壁，好奇而敬畏地看着窗外的绚烂星云。
“那时，深渊的引力潮汐袭来，整船的人都在对抗，而我只能靠‘静谧’意境像块石头一样定住自己。”
顾临嘴角勾起一抹淡然的笑意。
“但这一次，不一样了。”
他抬手一挥，一道漆黑的流光从储物袋中飞出，迎风暴涨。
但这并非云澈那那种华丽的巨舰，而是一艘仅有三丈长、通体漆黑、仿佛由凝固的阴影打造而成的小型灵舟。
它没有多余的装饰，线条流畅如梭，表面刻满了隐匿气息的暗纹，像是一只游弋在深海中的幽灵鲨。
这是影纱会提供的定制级影梭。
“嗡。”
顾临飞身落入舟内。舱内空间狭小，仅容一人坐卧，没有任何舒适的陈设，只有密密麻麻的控制符文。
“起航。”
顾临将金丹灵力注入核心。
影梭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震颤，一层灰蒙蒙的、几乎与虚空融为一体的护盾升起。随后，它没有喷吐出耀眼的尾焰，而是像融入了水的墨汁，无声无息地切入了茫茫星海。
星尘之野依旧野性而瑰丽。
无数发光的尘埃像星河一样流淌，那是破碎法则的具象化。远处，可以看到其他几个大小不一的“碎界”，像是一座座漂浮在深海中的孤岛。
而在这一切的“下方”。
是一片绝对的、没有任何光线的黑暗——永寂深渊。
“轰……”
一阵熟悉的、令人牙酸的嘎吱声突然传来。影梭的船体开始剧烈震颤，护盾明灭不定，船头不受控制地向下倾斜。
引力潮汐。
那种来自万物终焉之地的冰冷呼唤，再次降临。
若是当年的顾临，此刻只能固守心神，等待强者救援，但现在的顾临，坐在驾驶位上，神色平静得可怕。
他没有惊慌，甚至没有像当年的李征南那样爆发煞气去斩断引力丝线。
“呼唤我？”
顾临闭上眼，丹田内的无相丹缓缓逆时针旋转。
一股与深渊引力极为相似、却受顾临绝对掌控的“归零”气息，顺着他的手掌注入影梭的船体。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原本正在疯狂拉扯影梭的深渊引力，在接触到这股气息的瞬间，仿佛将影梭当成了“自己人”，或者是一块没有质量的虚无。
拉扯感消失了。
影梭不但没有坠落，反而像是乘上了洋流的海豚，借着这股恐怖的引力潮汐，速度陡然暴增三成，如离弦之箭般冲向前方。
“这就是金丹期的视野。”
顾临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精芒，“与其对抗，不如……同化。”
三个时辰后。
前方的星尘迷雾逐渐稀薄，一个庞大的阴影，终于出现在了顾临的视野中。
第十七号碎界。
那一刻，即便是有心理准备，顾临的瞳孔依旧微微收缩。
那根本不像是一个世界，更像是一具正在腐烂的巨尸。
整个碎界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灰白色，原本的大气层已经破碎不堪，露出下方干枯的大地和断裂的山脉。无数巨大的裂缝贯穿了整个星体。而在碎界的下方，大量的物质正在崩解，化作一条长长的碎石尾迹，被无情地吸入下方的深渊黑暗中。
它正在坠落。
“滴滴滴——！”
控制台上，云澈给的星晷仪突然发出了急促的蜂鸣声。指针开始剧烈抖动，不再指向任何一个固定的方向，而是在疯狂地乱转。
“怎么回事？”
顾临眉头一皱。
只见在第十七号碎界的外围，包裹着一层扭曲的、五颜六色的“光带”。
那不是极光，那是错乱的时空乱流。
“警告：前方逻辑参数异常。物理规则正在发生随机偏转。”影梭自带的阵灵传出机械的警告声。
这种乱流是致命的。如果强行冲进去，飞舟可能会被拉扯成碎片。
顾临的手下意识地摸向了怀中的逻辑锚。
墨天工说过，这东西能撑起绝对秩序的护盾。只要激活它，穿过这层乱流易如反掌。
但是……
“这是一次性用品。”
顾临的手指在逻辑锚的边缘停住了。
“进去容易，出来难。如果我现在用了，等我拿到东西想要逃离这个坠落世界时，怎么办？或者在里面遇到必须用它来保命的绝境时，怎么办？”
不能用。
至少现在，还不是底牌尽出的时候。
“不用逻辑锚，那就只能……硬闯。”
顾临眼中闪过一丝狠色。
“影梭的材质是影纱会特制的，能极大程度免疫物理规则的扭曲。而我……”
顾临深吸一口气，体内的无相丹运转到极致。
轰！
一股漆黑如墨的气息从他体内爆发，瞬间包裹了整个影梭。
“我是无相，我是不可观测，我是……不存在。”
顾临将自己的生命体征、灵力波动全部压制到归零，让自己和影梭彻底化作一道虚无的影子。
“冲过去！”
顾临猛地推下操纵杆。
咻！
黑色的影梭化作一道残影，没有开启任何护盾，就这么赤裸裸地、义无反顾地撞入了那片五颜六色的时空乱流之中。
滋滋滋——！
刺耳的摩擦声响彻耳膜，那是混乱的规则正在疯狂试图解析、扭曲这个闯入者。
影梭的船体发出了濒临解体的哀鸣，顾临的皮肤上也裂开了无数道细小的伤口，那是时空风刃的切割。
但他死死咬着牙，无相丹疯狂吞噬着侵入体内的异种能量，硬生生维持住了“虚无”的状态。
三息。
两息。
一息。
“波。”
一声轻响。
眼前的光怪陆离瞬间消失。
影梭冲破了乱流层，进入了第十七号碎界的内部。
船体虽然布满划痕，但并未解体。顾临赌赢了。
重力回归，但却异常沉重；空气稀薄，带着一股腐朽的铁锈味。
顾临低头看去。
下方，是一片荒凉到令人绝望的赤色荒原。没有植物，没有河流，只有无数耸立的、风化严重的巨大石柱，像是一座座无名的墓碑。
而在荒原的尽头，一座残破的古城废墟，正静静地躺在昏黄的尘霾中。
“到了。”
顾临松开早已被汗水浸透的操纵杆，并没有急着下去。
他先是检查了一下怀中完好无损的逻辑锚，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底牌保住了。
随后，他按住腰间那柄并未示警的盲剑，指尖扣住了一枚柳烟儿给的毒丹。
“第十七号碎界……”
顾临看着下方那片死寂的大地，眼中闪烁着探究的光芒。
“希望影主说的那个东西，值得我冒这么大的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