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立图书馆的木质旋转楼梯吱呀作响,陈砚踩着夕阳的光斑往上走,手里捏着《拾遗录》的书页。新一页的字迹带着点洇墨的痕迹:“古籍部三楼,有民国日记一册,夜阑人静时,书页自动翻动,墨痕化作女子身影,低吟‘归雁不归’。”
“归雁不归?”林晚跟在他身后,指尖划过走廊墙上的旧报纸,“像是情伤执念。玄门里有种‘墨灵’,多为文人墨客的未了情凝结而成,藏在诗稿、书信里,时间久了能借墨显形。”她顿了顿,“不过这种墨灵很脆弱,见不得强光,也受不得惊扰。”
古籍部在图书馆最深处,铁门锈迹斑斑,门口挂着“谢绝入内”的牌子。管理员是个戴眼镜的老太太,看见他们,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找什么?”
“找一本民国的日记。”陈砚亮出《拾遗录》,“据说会自己写字。”
老太太的眼睛突然睁大,扶着眼镜的手微微发抖:“你们……是来收它的?”她打开铁门,声音压得很低,“那本子在里面闹了快十年了,每到月圆夜就翻页,墨水腥得像血,好多学生都不敢来这边。”
穿过堆满旧书的走廊,尽头的玻璃柜里果然放着本线装日记。深棕色封皮,边角磨损得厉害,上面用蝇头小楷写着“雁回集”三个字,墨色暗沉,像干涸的血迹。
“就是它。”老太太指着玻璃柜,“十年前从旧书市场收来的,没登记在册,也查不到作者。你们要拿就拿走,我这老骨头经不起折腾了。”
陈砚刚要打开玻璃柜,日记突然自己翻了起来,哗啦啦的翻页声在寂静的古籍部回荡。最后停在某一页,空白的纸页上慢慢渗出黑色的墨迹,勾勒出个穿旗袍的女子背影,站在窗前,手里捏着封信,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在哭。
“归雁……你说过会回来的……”女子的声音很轻,带着江南口音,像被雨水打湿的丝绸。
林晚往陈砚身边靠了靠:“墨灵显形了,她的执念很深。”
陈砚盯着日记上的墨迹,突然想起爷爷日记里的一句话:“笔墨藏魂,非因情重,实因憾深。”他试着轻声问:“你在等谁?”
女子的背影转过来,脸却是模糊的,只有一双眼睛,像浸在水里的黑琉璃,定定地看着陈砚:“等我的归雁,他说打完仗就回来娶我。”
墨迹开始流动,在纸页上画出另一幅画面:火车站台,穿军装的年轻男人牵着女子的手,胸前别着枚军功章,上面刻着个“雁”字。“等我,青禾,我一定回来。”男人的声音透过纸页传出来,带着风声。
“青禾……”陈砚念出女子的名字,日记突然剧烈震动,玻璃柜的锁“咔哒”一声弹开。
“别碰!”林晚想拦他,已经来不及了。
陈砚的指尖刚触到日记封面,整个人突然被吸入一片黑暗。再睁眼时,他站在条青石板路上,雨丝打在脸上,带着凉意。对面是家旗袍店,“青禾记”的招牌在雨中微微摇晃。
穿旗袍的女子站在店门口,手里拿着件熨烫好的军装,正是日记里的青禾。她对着雨幕轻声说:“归雁,今天又下雨了,你的军装我熨好了,就等你回来穿。”
“这是……墨灵构建的记忆幻境?”陈砚有些发懵,试着往前走,却像撞上堵无形的墙。
雨越下越大,青石板路上溅起水花。一个戴斗笠的男人匆匆跑来,递给青禾一封信,信封上盖着“阵亡通知”的印章。
青禾接过信,手指抖得厉害,却迟迟没拆开。她把信塞进旗袍口袋,转身回了店,继续熨烫那件军装,只是眼泪一滴滴落在军装上,晕开深色的水渍。
幻境开始扭曲,雨幕变成了火焰。旗袍店烧了起来,青禾抱着那本日记,在火里一动不动,嘴里反复念着:“归雁,我等不到你了……”
“陈砚!”林晚的声音穿透幻境。
陈砚猛地回神,发现自己还在古籍部,手里紧紧攥着日记,封皮烫得像火。林晚正用力摇晃他,玻璃柜里的其他旧书都掉在了地上,老太太吓得缩在墙角。
“你刚才差点被墨灵拖进执念里!”林晚的声音带着后怕,“她想让你替她等下去!”
日记上的墨迹变得猩红,青禾的身影再次浮现,这次脸清晰了,眼角有颗泪痣,和林晚的位置一模一样。“为什么不等?”她的声音变得尖利,“他说过会回来的!他骗我!”
猩红的墨迹从日记里涌出来,像血一样漫过地面,朝着陈砚和林晚蔓延。古籍部的旧书纷纷翻开,书页上的文字都变成了“归雁不归”,声音交织在一起,像无数人在哭。
“她的憾变成了怨。”林晚掏出符咒,却被墨色缠住,“快用你的印记!”
陈砚抬手按住日记,手腕的镜子印记发出白光。白光与猩红墨迹碰撞,日记突然自动翻到最后一页,上面贴着张泛黄的剪报,是三十年前的寻人启事:“寻妻青禾,民国三十五年失踪,知情者请联系雁回镇周先生,必有重谢。附:吾未死,腿断被俘,今归,青禾何在?”
墨迹瞬间褪去,青禾的身影愣住了,脸上的怨毒慢慢变成茫然:“他……回来了?”
“他回来了,找了你一辈子。”陈砚的声音很轻,“剪报是三十年前的,周先生应该就是他,可能已经不在了,但他一直在找你。”
日记的纸页开始泛黄、变脆,青禾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她看着那张剪报,眼泪终于掉了下来,这次是透明的水珠,落在纸页上,晕开淡淡的墨痕,像朵盛开的墨梅。
“我等了他一辈子,他等了我半辈子……”她笑了,眼角的泪痣闪了闪,“原来我们都没骗彼此,只是……错过了。”
身影彻底消散时,日记的封皮“啪”地合上,“雁回集”三个字化作点点金光,钻进陈砚的镜子印记里。古籍部恢复了安静,只有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像谁在低声诉说。
老太太颤巍巍地走过来:“走了?”
“走了。”陈砚把日记放进包里,“她放下了。”
离开图书馆时,雨已经停了,天边挂着道淡淡的彩虹。林晚看着陈砚手腕的印记,突然说:“刚才青禾的泪痣,和我的一样。”
陈砚愣了一下,仔细看她的眼角,果然有颗小小的痣,平时不注意根本看不见。
“我奶奶也有。”林晚摸着自己的眼角,“她说我们林家女子,眼角有痣的,都重情。”她笑了笑,“说不定我奶奶认识青禾呢?”
陈砚想起日记里的青禾是江南口音,而林晚的爷爷也说过林家祖籍在苏州,心里突然有种奇妙的感觉。好像这些散落的执念,冥冥中都有联系,像张看不见的网,把过去和现在连在一起。
《拾遗录》在包里轻轻动了一下,新的一页浮现出字迹:“下一站,废品站,有旧相机一部,能拍出不在场之人。”
“旧相机?”林晚凑过来看,“听起来像‘留影机’,玄门里用来记录魂魄影像的,不过能拍出‘不在场之人’……难道是能照出已逝者?”
陈砚想起那个守着座钟的老头,想起修表铺的老周,突然觉得这些执念背后,都是活生生的人,和他们的遗憾。而他这个拾遗人,捡的不只是旧物,更是那些被时光掩埋的故事。
“去看看吧。”陈砚把书揣好,“说不定又是个等了一辈子的人。”
两人朝着废品站的方向走去,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陈砚摸了摸怀里的《拾遗录》,感觉那本日记的余温还在,像段未了的回声,轻轻敲在心上。
他知道,故事还在继续,就像这城市里的黄昏与黎明,总有些等待,在时光里慢慢酿成温柔的酒,就算错过了,也留下了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