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表匠的阁楼藏在老城区最高的青砖楼顶层,木楼梯被踩得发亮,每上一步都发出“吱呀”的呻吟,像谁在暗处叹气。
陈砚扶着楼梯扶手往上走,手里的《拾遗录》烫得厉害。新一页的字迹像是用银粉写的,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微光:“阁楼座钟与青冥大厦第一口主井共振,钟摆每停在三点十七分,井中便会传出叩击声,似有人在井底写信。”
“又和三点十七分有关。”林晚跟在他身后,指尖划过楼梯转角的涂鸦,“上次在负十三层,镜廊里的时猎人也是在这个时间出现的。”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你说,这个时间会不会是……”
“是某种坐标。”陈砚接过话头,想起爷爷日记里的星图,“就像地图上的经度纬度,三点十七分是‘时间坐标’,连接着不同的时空碎片。”
阁楼的门虚掩着,门缝里透出橘黄色的光,还夹杂着断断续续的齿轮转动声。陈砚推开门,看见个穿背带裤的老头正蹲在地上,用镊子调整座钟的机芯。座钟是红木的,钟面嵌着块圆形玻璃,指针果然停在三点十七分,只是分针比标准时间多偏了半格,指向一个奇怪的角度。
“你们是……”老头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里布满红血丝,像是熬了好几个通宵。
“来修钟的。”陈砚指了指座钟,“听说它总在特定时间停摆?”
老头的手抖了一下,镊子“当啷”掉在地上:“你们是玄门的人?还是……”
“是拾遗人。”林晚亮出手腕的银镯子,镯子上的黑曜石突然亮起,“这钟和镇魂井有关,对吗?”
老头沉默了片刻,突然长叹一声,从抽屉里掏出个铁盒:“你们自己看吧。”
铁盒里装着几十封泛黄的信,信封上都没有收信人地址,只在右上角写着“寄往三点十七分”。陈砚拿起最上面的一封,信纸是粗糙的草纸,字迹歪歪扭扭,像是用炭笔写的:
“阿禾,今天井里又渗水了,我把你的旗袍藏在木箱里,没被打湿。他们说明天要把井填了,我不知道还能给你写几封信……”
“阿禾?”陈砚的心猛地一跳,“是老剧院的沈玉霜?”
“是她。”老头的声音很沙哑,“这钟是我太爷爷传下来的,当年他是青冥大厦的建筑师,知道镇魂井的秘密。井里关着个军官,就是沈玉霜等的那个‘归雁’,也是张寡妇的男人,周正国。”
座钟突然“咔哒”响了一声,钟摆开始逆时针转动,指针从三点十七分倒回三点十六分,又猛地跳回三点十七分,分针依旧偏着半格。随着钟摆转动,阁楼的地板开始轻微震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地下叩击。
“他在井底写信,”老头指着那些信,“每写一封,这钟就会停一次。我太爷爷发现后,就用钟摆的频率记录信的内容,这些信其实是‘声波拓本’,把井底的叩击声转换成了文字。”
陈砚拿起另一封信,上面写着:“阿禾,今天我在井壁上看到你的海报,是《霸王别姬》的,你穿凤冠霞帔的样子真好看。他们说你在找我,可我出不去……”
“他怎么会被关在井底?”林晚的声音发颤,“宣统三年那天,他不是去看戏了吗?”
“被影阁的人抓了。”老头调出手机里的老照片,照片上是群穿工装的人,围着一口正在施工的井,“当年建青冥大厦时,影阁想利用镇魂井的怨力,周正国发现了他们的阴谋,被打成‘乱党’,扔进了第一口主井,用铁链锁着,说是要让他‘永世看守怨魂’。”
座钟的玻璃突然蒙上一层水汽,水汽里映出井底的景象:周正国穿着破烂的军装,手里拿着块炭笔,在井壁上写字,身后的铁链拖在水里,发出哗啦的声响。他的对面放着件褪色的旗袍,正是沈玉霜在海报上穿的那件。
“他以为沈玉霜还在等他,所以每天写信。”陈砚的指尖划过信纸,“可沈玉霜后来……”
“后来疯了。”老头的声音很轻,“她找不到周正国,就总来阁楼问我太爷爷,说‘归雁是不是掉进时间缝里了’。我太爷爷没法说真相,就骗她,说三点十七分是‘时间的裂缝’,写信寄往这个时间,就能被井底的人收到。”
座钟的指针突然剧烈晃动,分针偏着的半格处裂开道细纹,渗出暗红色的液体,像血。阁楼的震动越来越厉害,地板缝里冒出白雾,隐约能听见井底传来的叩击声,一下,又一下,像是在敲摩斯密码。
“不好!”林晚突然脸色煞白,“他在求救!影阁的人要填井了!”
陈砚抓起怀表,镜片的白光直射向座钟的机芯。“咔哒”一声,座钟的分针归位,指向标准的三点十七分。白雾里的景象变得清晰:几个穿黑风衣的人影正往井里倒水泥,周正国的铁链被水泥粘住,他拼命挣扎,手里的炭笔掉在水里,晕开一团黑。
“用《拾遗录》!”林晚喊道,“把这些信的执念导进怀表!”
陈砚翻开《拾遗录》,将信一封封放在书页上。信纸接触到书页的瞬间,突然化作金色的光屑,顺着怀表的镜片钻了进去。怀表的指针开始转动,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与井底的叩击声渐渐同步。
“阿禾收到信了……”白雾里的周正国突然笑了,他不再挣扎,只是望着井壁上的海报,“她说她不怪我……”
他的身影慢慢变得透明,最后化作一道金光,顺着井壁的裂缝飘向阁楼,钻进座钟的机芯里。座钟的指针开始正常走动,发出清脆的“滴答”声,再也没有停在三点十七分。
阁楼的震动停了,地板缝里的白雾慢慢散去。老头拿起最后一封没来得及导进怀表的信,上面只有一句话:
“阿禾,我不怪你不等我,只怪这时间太狡猾,把我们的约定藏进了裂缝里。”
陈砚把怀表贴在胸口,能感觉到里面传来温暖的震动,像是有人在轻轻叩击。他知道,周正国的执念终于找到了归宿,那些没寄出去的信,在时间的裂缝里,终究还是被收到了。
离开阁楼时,夕阳正从天窗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金色的光斑。座钟的“滴答”声混着远处的车鸣,像首温柔的曲子。
“《拾遗录》又更新了。”林晚指着书页,“下一站,火车站的行李寄存处,找一个贴满邮票的皮箱。”
陈砚看着书页上的字迹,突然想起张寡妇家的旧皮箱,想起沈玉霜的戏票,想起周正国的信。这些散落的执念,就像拼图的碎片,正在慢慢合拢。
而三点十七分这个坐标,或许就是拼图的中心。
他摸了摸怀表,里面的震动还在继续,像是在说:别急,故事还没讲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