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把药圃的篱笆照得透亮,紫苏叶上的露珠滚落在土埂上,洇出小小的湿痕。陈砚蹲在篱笆边,指尖捏着那包紫苏种子,忽然发现包装纸边缘有行极淡的字,凑近了才看清:“埋在老地方,等下辈人见青”。
“老地方?”周行凑过来,用树枝扒拉着篱笆根的泥土,“会不会是这儿?”他指的地方有块半埋的青石板,边缘还留着被撬动过的痕迹。
李念的母亲走过来,看了眼石板:“这底下当年是口枯井,林生先生病好后总来这儿捣鼓,说要存点‘念想’。”她说着弯腰按住石板,“来,搭把手。”
三人合力掀开石板,底下果然有个黑陶小罐,罐口用红布封着,布角绣着朵褪色的槐花。陈砚小心地解开红布,里面铺着层干燥的艾草,裹着几本薄薄的册子——竟是林生先生的写生本。
“这是……画的药圃?”李念翻开最上面一本,第一页就是紫苏的素描,叶片的纹路比课本上还细致,旁边写着“紫苏,味辛,能散表寒,配生姜煎服最宜”。
周行翻到中间,突然笑出声:“你看这页!画的是你爸背着林先生过积水坑,旁边写‘阿砚鞋湿了三只,骂骂咧咧却走得最稳’。”画里的陈砚父亲皱着眉,裤脚卷到膝盖,林生先生趴在他背上,手里还举着包没被淋湿的草药。
陈砚的指尖抚过画里父亲的背影,忽然注意到角落有行小字:“阿砚说要给囡囡做双防水的鞋,用桐油浸三遍,这下有素材了。”
“桐油鞋?”李念凑过来,“我奶奶说过,当年你爸真给你做过!说小孩子穿了踩水不沾泥,就是硬邦邦的磨脚。”
陈砚点点头,想起母亲说过的旧事——父亲当年笨手笨脚,把桐油抹多了,鞋子硬得像木板,她穿了两天就磨出了泡,父亲却蹲在灶台前懊恼地捶自己的腿。
素描本里夹着张泛黄的药方,字迹是父亲的:“林生兄,囡囡咳嗽总不好,按这个方子抓药试试?我问过老中医,说加蜂蜜炖效果好。”旁边林生先生用红笔批注:“试过了,囡囡嫌苦,加了两勺蜜才肯喝。下次换枇杷叶煮水,甜些。”
“这不是我小时候总喝的枇杷水吗?”陈砚愣住了,“我还以为是妈妈想的法子……”
李念的母亲笑着说:“哪是你妈,是林生先生特意跑后山摘的枇杷叶,说比药房的新鲜。你爸笨,煮的时候忘了刮绒毛,害得你喝了总呛咳。”
周行翻到最后一页,是幅未完的画:半截篱笆,几株紫苏,空白处写着“等阿砚的囡囡来补完”。
“那我来补!”陈砚拿起铅笔,在空白处画了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正踮着脚摘紫苏叶,旁边添了行字:“囡囡长大了,会自己摘紫苏啦”。
李念也拿起笔,在女孩旁边画了只猫:“加只猫吧,我家那只总爱在药圃里打滚。”
周行凑热闹,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竹篮:“摘了紫苏得有地方装啊。”
李念的母亲看着他们画,忽然说:“林生先生当年总说,药圃里的草都有灵性,你对它好,它就长得旺。你们看这紫苏,没人管也长这么好,可不就是记着当年的情分嘛。”
陈砚看着画里的小女孩,忽然觉得眼眶发热。她把素描本放进陶罐,又添了把刚摘的紫苏叶:“这样就算补完了吧。”
“得埋回去。”周行把石板盖好,“等下次谁来药圃,挖着了就是缘分。”
李念往土上撒了把槐花种子:“让它长在这儿,明年开花了,就知道我们来过。”
陈砚拍了拍手上的土,看着晨光里摇曳的紫苏叶,忽然明白那些藏在时光里的牵挂,从不是负担。就像这药圃里的草,看似无人问津,却在土里悄悄攒着劲儿,等一个合适的时机,长出新的绿来。
篱笆外的老槐树沙沙作响,像是林生先生和父亲在笑——他们当年没说完的话,没画完的画,正顺着风,顺着泥土里的根须,慢慢长进新的日子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