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各自的回廊
时间仿佛在别墅燃起的那一刻凝固了。
沈清辞站在原地,像一尊被瞬间抽走灵魂的雕像。视野里只剩下那栋在无声烈焰中扭曲、坍塌的建筑,耳畔是血液冲上头顶的轰鸣,鼻腔里那股虚幻又真实的焦糊味,勾起了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江倒海。童年那段被刻意尘封、只剩下大片模糊色块与尖锐恐惧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试图冲破理智的堤坝。
“清辞!”
陆承低沉而急切的声音穿透了她意识的混沌。他宽厚的手掌猛地抓住她的胳膊,力道之大,几乎让她感到疼痛,却也成功地将她从那片吞噬心智的火海中短暂拽离。
“后退!情况不明!”陆承当机立断,强行拉着她向后撤去,同时锐利的目光死死锁定着那栋燃烧的别墅,防备着可能从火焰中窜出的任何东西。
林蔓吓得脸色惨白,紧紧抓着苏芮的手臂。苏芮则快速举起她的光屏,对准那片异常区域,屏幕上数据疯狂跳动,最终呈现出一片乱码和红色的警告标识。“能量读数混乱!空间结构在这里极度不稳定,这不是幻象,是……是某种基于精神投射的现实扭曲!”她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惊愕。
团队迅速退到了几十米开外,与那栋燃烧的别墅保持着一段看似安全的距离。火焰依旧在无声地燃烧,没有热浪,没有噼啪声,只有视觉上无比真实的毁灭过程在不断循环上演——门廊坍塌,窗户碎裂,火舌窜出,然后一切又恢复到数秒前的状态,周而复始,像一个设定好的恐怖片段。
“它……它没有蔓延。”林蔓颤声指出,稍微松了口气,但恐惧并未消散,“就只烧那一栋房子。”
沈清辞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心脏依旧狂跳,但思维已经开始重新运转。她看着那循环的火焰,又看了看周围依旧灰暗死寂的都市背景,那栋别墅就像一个强行植入这个空间的、独属于她的噩梦肿瘤。
“精神投射……现实扭曲……”她重复着苏芮的话,脑海中飞速整合着信息,“也就是说,这座城市能捕捉到我们内心的恐惧,并将其具象化出来?”
仿佛是为了验证她的猜想,就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众人佩戴的、原本已彻底失灵的团队意念通讯频道里,突然传来一阵极其尖锐、混杂着巨大恐惧和痛苦的嘶吼!
是陆承的声音!但与他平日里的沉稳判若两人!
“不——!快出来!房子要塌了!队长!小斌!!”通讯片段短暂而混乱,充满了火焰燃烧的爆裂声、建筑坍塌的轰鸣,以及一种令人心碎的绝望。
“陆承!”林蔓失声惊呼。
站在他们身边的陆承本人,脸色骤然变得铁青,双拳紧握,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显然也接收到了那段来自他自己意识深处的恐惧回响。他猛地闭上眼,额角青筋跳动,再睁开时,眼中充满了血丝,但那抹慌乱已被他强行压下。“我……我没事。”他声音沙哑,“是……是那场我没能救出所有人的火灾。”
话音刚落,又一段通讯碎片挤了进来,这次是林蔓带着哭腔的、语无伦次的声音:“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把你们当最好的朋友……你们都在骗我……都在利用我……没有真的……没有人真的……”
林蔓的脸色瞬间变得比刚才还要苍白,她下意识地松开了抓着苏芮的手,眼神中充满了被背叛的惊惶和难以置信,仿佛第一次认识身边的队友。
紧接着,是苏芮的通讯片段,没有呼喊,只有一种极致的、令人窒息的焦虑和不断重复的低语:“错误……无法修正……逻辑死循环……找不到出口……永远找不到……错误……错误……”
苏芮猛地关掉了光屏,仿佛那屏幕上显示的就是她内心的噩梦景象。她扶了扶眼镜,试图维持冷静,但微微颤抖的手指暴露了她内心的惊涛骇浪。
通讯频道再次陷入一片嘈杂的忙音,但刚才那些片段已经足够说明一切。
“看来……没错。”沈清辞的声音低沉下去,她环顾身边脸色各异的队友,心中的寒意越来越重,“这座‘梦魇都市’,会把我们每个人内心最深的恐惧,变成独立的‘领域’或者说‘回廊’。我们刚刚踏入的,恐怕只是我的……”
她的话再次被验证。周围灰暗的城市景象开始发生新的变化。以他们所在的位置为边界,前方的街道依旧尽头是那栋燃烧的别墅,而左侧的街道景象则开始扭曲,逐渐被炽热的红色和橙黄色渲染,空气中甚至开始弥漫起真实的、带着呛人烟尘的热浪——那是属于陆承的“无尽火场”。
右侧的街道则变得色彩斑斓却诡异,现代化的商业街橱窗里,那些模样假人纷纷转过身,脸上带着统一而虚伪的微笑,伸出手指,齐齐指向林蔓,嘴巴无声地开合,仿佛在散布着恶毒的谣言——那是林蔓的“背叛之笼”。
而后方的街道,则迅速被无数飞速滚动的、闪烁着乱码的电子屏幕所吞噬,复杂的几何图形和无法理解的符号构成了一座庞大而冰冷的迷宫,将苏芮的视线牢牢吸住——那是苏芮的“绝对迷宫”。
团队被无形地分割了。每个人都被自己心魔回廊散发出的强大“引力”所牵引。
“我们必须集合!”陆承强忍着看向那片火场的本能恐惧,斩钉截铁地说,“分散就是死路一条!”
他尝试迈步走向沈清辞,却发现脚步异常沉重,仿佛前方的空间在排斥他,而左侧火场的吸引力却在不断增强。林蔓更是已经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远离了队友,眼神警惕地看着那些指着她的假人。
“没用的……”苏芮抬起头,眼神有些空洞,“规则的力量……它在根据我们的心理状态,物理性地隔离我们。强行抗拒这种‘引力’,可能会导致空间结构对我们的身体造成直接伤害。”
仿佛回应她的话,陆承试图强行冲向沈清辞时,他前方的空气发出一阵细微的爆裂声,一道无形的壁垒隐约一闪而过,将他轻微弹开。
“清辞……我好像……撑不住了……”林蔓的声音带着哭腔,她看着那些越来越近、笑容越来越诡异的假人,精神正处于崩溃的边缘,“它们……它们在叫我……”
沈清辞看着眼前这令人绝望的一幕:队友们正在被各自的心魔拖拽、分离。陆承面对火海的沉重呼吸,林蔓濒临崩溃的眼神,苏芮陷入逻辑困境的苍白……以及自己前方,那无声燃烧的、源自她最深创伤的家。
她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着。观察,分析,构图。城市的结构,心魔回廊的分布,空间引力的变化……
突然,她目光一凝,注意到了某个细节。
在属于她的“燃烧之家”回廊与陆承的“无尽火场”回廊之间,存在着一个极其狭窄的、景象相对稳定的过渡地带。那里没有燃烧的火焰,也没有完全被灰色吞噬,就像两个巨大漩涡之间,一道短暂平静的间隙。
“有办法!”沈清辞猛地开口,声音带着一种绝境中逼出的锐利,“不要抗拒引力!但要控制方向!”
她迅速蹲下身,捡起一块碎石,在冰冷的地面上飞快地勾勒出简略的示意图。
“看!我们的回廊像不同的力场,边界在互相挤压、侵蚀。存在一些不稳定的‘夹缝’区域!苏芮,你的迷宫和蔓蔓的‘背叛之笼’边界在哪里?能计算出来吗?”
苏芮被她的冷静感染,强行集中精神,再次打开光屏,手指飞快操作,利用刚才观测到的空间波动数据进行逆向推演。“……三点钟方向,距离我们大约十五米,存在一个结构薄弱点!但很不稳定,可能随时消失或偏移!”
“够了!”沈清辞站起身,目光扫过每一位队友,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领导力,“听着,我们不能被各个击破!现在,按照我说的做!”
她首先看向陆承:“陆承,你的火场引力最强,不要对抗,顺着它的方向,但尽量向我指示的这个‘夹缝’移动!”她指向那个与燃烧之家相邻的狭窄安全区。
接着是林蔓:“蔓蔓!别看那些假人!看着我!相信我!慢慢向苏芮计算的薄弱点靠拢,我们在那里接应你!”
最后对苏芮:“苏芮,维持通道计算,随时给我们指引!你的迷宫是纯逻辑结构,暂时不会主动攻击,优先帮助蔓蔓!”
在沈清辞清晰迅速的指令下,濒临分散的团队仿佛找到了主心骨。陆承低吼一声,不再强行冲向队友,而是借助火场的引力,以一种看似被拖拽、实则带着控制的步伐,艰难地横向挪向沈清辞指示的夹缝。
林蔓闭上眼,不去看那些令人头皮发麻的假人,口中念念有词地重复着“相信清辞,相信大家”,一步步试探着向后挪动。
苏芮则全力计算着,语速极快地报出坐标修正:“林蔓,向左偏五度!陆承,阻力增大,需要再加快速度!”
沈清辞自己则站在燃烧之家回廊的边缘,强忍着那栋别墅带给她的心悸与眩晕,死死盯着队友的动向,同时用她敏锐的观察力,不断确认着那几个关键“夹缝”的稳定性。
这个过程缓慢而煎熬,每一次空间细微的波动都让所有人的心提到嗓子眼。陆承的作战服边缘甚至因为过于靠近火场回廊而出现了焦痕。林蔓有好几次几乎要被假人的低语拉走注意力,全靠苏芮及时的提醒和沈清辞坚定的目光才稳住。
几分钟后,如同经历了一场漫长的跋涉,陆承率先抵达了与沈清辞回廊相邻的夹缝,虽然无法直接触碰,但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缩短到不足五米,可以清晰看到彼此。紧接着,在林蔓即将被彻底拉入“背叛之笼”的前一刻,苏芮计算出最佳路径,引导她惊险地跨入了与迷宫回廊交界的安全点。
团队四人,暂时分别停留在了三个不同的、相对稳定的“夹缝”区域,形成了一个脆弱的三角阵型,没有被彻底拉入各自的心魔回廊深处。
然而,还不等他们喘口气,新的异变发生了。
或许是因为他们聚集的行为触发了某种机制,三个主要的心魔回廊(燃烧之家、无尽火场、背叛之笼)的侵蚀力量陡然增强!灰色的雾气开始向他们所在的夹缝区域蔓延,火焰的热浪扑面而来,假人的窃窃私语变得清晰可闻!
“它们……在主动攻击!”林蔓尖叫道。
而沈清辞瞳孔骤然收缩,她看到,在自己前方那燃烧的别墅门口,火焰微微向两旁分开,一个矮小的、被火光映照得模糊不清的人影轮廓,缓缓地、一步一步地,从门内走了出来。
它停在那里,面朝着她的方向。
无声无息,却带着比火焰本身更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第二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