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碎裂的声音在狭小的浴室里格外刺耳,像是我紧绷的神经也跟着一起断裂。我瘫坐在冰冷的瓷砖上,背靠着同样冰冷的浴缸,眼睛死死盯着天花板上那盏散发着惨白光芒的节能灯,不敢再低头看地上的碎片,更不敢再去看镜子里——哪怕只是想象中——我左肩胛骨上那个模糊的青黑色手印。
它不是疤痕,不是胎记,它更像是一种……烙印。一种用冰冷的、非人的力量,刻印在皮肉之下、灵魂之上的印记。科学仪器检测不到它的温度异常来源,肉眼在寻常光线下也难以察觉,但它就在那里。在特定的、近乎残酷的光照下,它会显现出来,无声地宣告着它的存在,宣告着那个十六岁夜晚的转身,带来的不是幻觉,而是实实在在的、无法摆脱的诅咒。
“跟你一辈子……”
拾荒老人的话,爷爷的叮嘱,还有张伯那幽幽的呼唤,在我脑子里疯狂回荡,搅成一团冰冷的浆糊。
我不知道在地上坐了多久,直到双腿麻木,寒意从瓷砖缝隙钻进骨头缝里。我挣扎着爬起来,踉跄着走出浴室,不敢开灯,摸索着倒在床上,用厚厚的被子把自己紧紧裹住,连头也蒙住。黑暗中,感官被无限放大。左肩那块皮肤传来的冰冷感,不再是单纯的低温,它开始带有一种……触感。一种极其轻微、若有若无的、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按压着的触感。
就像……真的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正搭在那里。
我猛地掀开被子,惊恐地环顾四周。房间里空无一人,只有窗外城市永不熄灭的霓虹灯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墙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我大口喘着气,心脏狂跳不止。
是心理作用!一定是心理作用!我拼命告诉自己。是那个手印的视觉冲击太强,导致产生了触觉联想。
可那种被按压的感觉,却如此真实,如此清晰。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会疯的。我必须做点什么。
第二天,我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去上班。一整天都心不在焉,同事跟我说话,我要反应好几秒才能理解。开会时,领导布置的任务,我左耳进右耳出。我的全部注意力,都无法控制地集中在我的左肩上。那种冰冷的、被按压的感觉,时强时弱,但始终存在,像一个恶毒的提醒。
中午休息时,我躲进消防通道,掏出手机。犹豫再三,我拨通了老家的电话。接电话的是母亲。
“妈……”我的声音干涩沙哑。
“山伢子?咋啦?声音不对啊,生病了?”母亲的声音带着关切。
“没……没事。”我咽了口唾沫,不知该如何开口,“妈,我……我想问问张伯……就是隔壁那个瘸腿的张伯,他……他当年到底是怎么没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母亲的声音变得有些低沉和忌讳:“咋突然问这个?都过去多少年的事了。”
“我就是……就是最近老是梦到老家,梦到小时候。”我编了个理由,“突然想起来,随便问问。”
母亲叹了口气:“唉,说起来也是可怜人。你张伯啊,是得了急病,送到县医院没两天人就没了。具体啥病,咱也不清楚,医院说的挺含糊的。就是……就是走的前两天,人有点怪怪的,老是说胡话,说什么……有人叫他,在山上叫他,还说什么……灯灭了……”
我的呼吸骤然停止!灯灭了!
“……后来人就没了。丧事办得也急,没怎么声张。”母亲继续说道,“你问这个干啥?都陈年旧事了,别瞎想。”
我胡乱应付了几句,挂断了电话。手心全是冷汗。
张伯临死前,也出现了幻听!也说“灯灭了”!
这绝对不是巧合!
难道……难道那天晚上在山路上叫我名字的,根本不是什么幻觉,而是……而是张伯刚刚离体的魂魄?或者,是借着张伯声音的……别的什么东西?而我那个愚蠢的回头,不仅灭了自己的阳火灯,还可能……可能把张伯魂魄没能带走的一部分怨念或者什么东西,给……“粘”在了自己身上?
这个念头让我毛骨悚然。
下班后,我没有回家。我鬼使神差地,又走到了那天遇见拾荒老人的那片拆迁区。
断壁残垣在暮色中显得更加破败阴森。我漫无目的地走着,希望能再碰到那个老人。他既然能一眼看出我的问题,或许……或许知道些什么?哪怕只是只言片语,也比我现在无头苍蝇般乱撞要强。
我在废墟间转了很久,直到天色完全黑透,也没有看到那个佝偻的身影。就在我准备放弃离开时,脚下突然踢到了什么东西,发出“哐当”一声轻响。
我低头看去,是一个半埋在瓦砾里的、脏兮兮的搪瓷缸子,上面印着模糊的红色字样,像是某个早已倒闭的工厂的标识。缸子旁边,散落着几张皱巴巴的、烧了一半的黄纸钱。
我的心猛地一跳。这是……那个拾荒老人落下的?
我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拨开瓦砾,捡起那几张黄纸钱。纸钱很粗糙,边缘被烧得焦黑卷曲,上面用某种红色的颜料画着歪歪扭扭的、我完全看不懂的符号。
就在这时,一阵阴冷的风毫无征兆地吹过废墟,卷起地上的尘土。我手里的黄纸钱被风吹得哗啦作响。
几乎同时,我左肩那股冰冷的按压感,骤然变得强烈起来!就像那只无形的手,突然用力捏紧了我的肩胛骨!
“呃!”我痛得闷哼一声,手里的黄纸钱差点脱手。
风中,似乎夹杂着一丝极细微、极遥远的叹息声,飘忽不定,听不真切。
我惊恐地环顾四周,只有残破的墙壁和摇曳的荒草在黑暗中投下幢幢鬼影。
我再也待不下去了,将那张诡异的黄纸钱胡乱塞进口袋,像逃命一样冲出了拆迁区,一路狂奔回到公寓。
锁上门,背靠着门板大口喘息。左肩的冰冷和按压感依然清晰。
我颤抖着手,从口袋里掏出那张黄纸钱。在灯光下,纸钱上那些红色的符号,像一只只充血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
它们……到底意味着什么?
那个拾荒老人,他到底是谁?
他留下这烧了一半的纸钱,是无意遗失,还是……故意的?
我看着手中这张粗糙的、散发着淡淡烟熏火燎气息的黄纸,感觉它像一块烫手的山芋,又像是一把可能通往深渊的、锈迹斑斑的钥匙。
而我,似乎已经没有退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