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像一尊被浇铸在水泥地里的雕像,全身的肌肉和骨骼都背叛了我的意志,只有眼球还能在眼眶里疯狂震颤。镜子里的那个“我”,梳头的动作变得越来越娴熟,甚至带上了一种慵懒的、享受的意味。它不再只是僵硬地上下梳理,而是开始用梳子轻轻拍打头皮,挽起鬓角的碎发,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与我日常的习惯截然不同,却透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熟练。
更可怕的是它的脸。那个笑容已经固定下来,嘴角咧开的弧度非人般精准,眼神空洞,却又像两个深不见底的漩涡,要把我的灵魂都吸进去。我能感觉到自己额头上沁出的冷汗,顺着太阳穴滑落,痒痒的,但我连抬手擦一下都做不到。
“沙……沙……沙……”
梳子摩擦头发的声音是这死寂空间里唯一的声响,像一把钝刀子,在一下下切割我的神经。时间失去了意义,或许只过了几秒,或许已经过了几个世纪。极度的恐惧过后,一种冰冷的麻木感开始蔓延,伴随着一种诡异的感觉——我似乎能隐约感觉到梳齿划过头皮的那种触感,轻柔,冰凉,带着一种不属于我的舒适感。
不!那是它在感觉!不是我!
我在心里疯狂呐喊,试图夺回身体的控制权。我用尽全部意念想要动一动手指,哪怕只是一根小指头!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舌尖尝到了血腥味,那是用力过度咬破的。
突然,镜中的“我”梳头的动作停住了。
它缓缓放下了举着梳子的右手,然后,那双空洞的眼睛,精准地、直接地,透过镜面,聚焦在了现实世界中、僵立不动的我的眼睛上。
它的笑容更灿烂了,却也更冰冷了。
然后,它抬起了左手。
那只属于镜像的、本该是右手的左手,慢慢地、慢慢地,抬了起来。五指张开,朝着镜面伸过来。
它的目标……似乎是我?
不,不对!
我眼角的余光惊恐地发现,我那只一直僵垂在身侧的、握着梳子的左手,竟然也不受控制地、极其缓慢地抬了起来!朝着眼前的镜子伸去!
不!停下!快停下!
我在脑中嘶吼,拼命抵抗着那股操控我身体的无形力量。但左手依旧固执地向前移动,距离光洁的镜面越来越近。
镜中的那只手也在同步靠近。
十厘米……五厘米……三厘米……
我能感觉到左手传来的那股阴寒的气息,越来越重。
就在我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冰冷镜面的前一刹那——
“嗡……”
放在客厅茶几上的手机,突然疯狂震动起来。屏幕的亮光在黑暗中格外刺眼。
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和光亮,像一道闪电劈开了禁锢我的无形枷锁!
“呃啊!”
我猛地喘过一口气,像是溺水之人终于浮出水面,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嘶哑声音。全身的掌控权瞬间回归,巨大的惯性让我踉跄着向后倒退,“砰”一声撞在冰冷的瓷砖墙壁上,后脑勺传来一阵闷痛。
左手还举在半空,梳子“啪嗒”一声掉落在洗手池里,发出清脆的响声。
我惊魂未定,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贪婪地呼吸着带着霉味的空气。目光死死地盯着镜子——
镜子里,只有我一张因极度恐惧而扭曲惨白的脸,眼神涣散,写满了劫后余生的惊恐。汗水已经浸湿了鬓角。刚才那个梳头微笑的诡异影像,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一切都只是我过度疲劳产生的幻觉。
可是,掉在洗手池里的那把木梳,又冰冷地提醒着我,刚才发生的一切,真实得可怕。
手机的震动还在持续,嗡嗡作响,在寂静的凌晨显得格外催命。
我扶着墙壁,双腿发软,几乎站不稳。勉强挪到客厅,颤抖着手拿起手机。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
林薇。
现在是凌晨四点零一分。
她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打电话来?
一股寒意再次从脊椎骨窜起。我咽了口唾沫,喉咙干涩得发痛,按下了接听键,将手机放到耳边。
电话那头,先是一段长长的、死寂的沉默,只有微弱的电流声。我甚至能想象出林薇此刻苍白的脸。
然后,一个气若游丝、带着明显颤抖的声音传了过来,每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挤出来的:
“杨远……你……你是不是……用了那把梳子?”
我握紧手机,指甲掐进了掌心,却感觉不到疼痛。
“镜子里……”林薇的声音带上了哭腔,恐惧几乎要冲破听筒,“它……它是不是……对你笑了?”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彻底一片空白。
她怎么会知道?!
没等我回答,林薇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急促,充满了绝望的警告:
“快跑!离开镜子!千万别让它碰到你!它出来就……”
话音到此,戛然而止。
听筒里只剩下急促的“嘟嘟”忙音。
电话被挂断了。
我僵硬地站在原地,握着手机,浑身冰冷。客厅里,只有我粗重的呼吸声。我慢慢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望向洗手间方向。
那扇虚掩的门后,惨白的灯光溢出来一点点。
在一片死寂中,我似乎又听到了那微弱的、令人血液冻结的……
“沙……沙……沙……”
梳头声。
它,还没离开。
或者说,它,已经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