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文源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
他什么也没说。
只是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小姑娘，扫过僵在原地的林宇，最后，扫过楼梯口那些恨不得把眼珠子都瞪出来的脑袋。
整个楼道。
那些看热闹的脑袋，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鸡，齐刷刷地缩了回去。
空气，凝固了。
王主任的后背，瞬间就被冷汗浸湿。
完了。
市长看见了。
这下天塌了。
他想开口解释，却发现喉咙里像是堵着一团棉花，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那个叫小丽的年轻姑娘，更是吓得连哭都忘了，脸色惨白，身体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只有林宇。
他看着梁文源那张波澜不惊的脸，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草。
老狐狸出来了。
摆烂宣言，胎死腹中。
“市，市长...”
小姑娘的声音，细若蚊蝇，带着哭过头的鼻音，“我，我们...”
她想解释，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急得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转。
梁文源没有看她。
他的目光，始终落在林宇身上。
那眼神，不带喜怒。
“小林秘书。”
梁文源开口了，声音很平淡。
“新官上任，动静不小啊。”
林宇的嘴角抽了抽。
我他妈的。
这老狐狸，是在点我！
“市长，不是的....”
小姑娘急得快要晕过去，鼓起全部勇气，抢着解释，“是我，是我来找小林秘书求助的！”
“周秘书走了，明天的干部大会发言稿，还有省里的征文，我们科里一点头绪都没有，大家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我才....”
她把责任，一股脑地，全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林宇看着她那副泫然欲泣、我见犹怜的模样，心里那叫一个别扭。
妹子，你可别啊。
你这是救我吗？
你这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啊！
果然。
梁文源听完，脸上非但没有半点缓和，反而像是来了兴趣。
他踱步到林宇的办公桌前，拿起那本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的《故事会》。
“讲话稿？”
他翻了两页，又放下，目光重新落在林宇身上。
“小林秘书，你的意见呢？”
来了！
他妈的，还是来了！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林宇身上。
王主任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小姑娘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希冀。
林宇感觉自己头皮发麻。
意见？
我能有什么意见？
我的意见就是，老子不干了！
赶紧批准辞职报告，放我去南方！
可这话，能说吗？
当着老狐狸的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说了，就不是辞职的问题了。
那是政治事故！
怎么办？
定调子？
他连五音都不全，定个屁的调子！
脑子飞速运转。
有了！
胡说八道！
对，就他妈的胡说八道！
把事情搅黄，把水搅浑！
让他们知难而退，让他们明白，我林宇，就是个只会喝茶看报的废物！
想到这里，林宇心一横。
他清了清嗓子，脸上露出一种高深莫测，又带着几分不耐烦的表情。
他学着后世那些大领导开会的派头，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两下。
“稿子，是小事。”
他一开口，所有人都愣住了。
王主任懵了。
小姑娘也懵了。
这都火烧眉毛了，还是小事？
“关键，是思想。”
林宇继续往下说，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子不容置疑的“权威”。
他看着那个叫小丽的姑娘，开始了他的表演。
“以前那套，不行了。”
“什么成绩斐然，什么稳中有进，都是空话，套话，要改！”
“改？”小姑娘下意识地问。
“对，改！”
林宇大手一挥，指点江山。
“不要总盯着我们那点Gdp，那叫高速增长，不健康。”
“以后，要提，高质量发展！”
高质量发展？
这是什么词？
小姑娘的脑子，嗡的一声。
王主任也皱起了眉头，感觉自己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还有。”
林宇根本不给他们思考的时间，继续抛出他从后世新闻联播里听来的，自己都一知半解的词汇。
“企业改革，不能只想着关停并转，那是阵痛。”
“要搞，供给关系改革！”
供给？
关系？
这又是什么玩意儿？
在场的所有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跟听天书一样。
就连梁文源，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里，也泛起了一丝涟漪。
“最重要的一点！”
林宇加重了语气，说出了他唯一记得最清楚的一句话。
“保护好山水，不要把问题，留给后世子孙！”
咦Σ(☉▽☉a！
这货，是踏马的有东西！
不要把垃圾，....留给后世子孙？
这....
这说的是什么？
把山卖了？把水卖了？
林宇看着他们那一脸懵逼的表情，心里乐开了花。
对！
就是这个效果！
让你们听不懂，让你们觉得我他妈的就是在胡说八道！
赶紧的，赶紧上来批判我！说我是异想天开，说我是纸上谈兵！
然后，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摆烂。
“我水平不行，你们另请高明吧！”
完美！
然而。
预想中的批判，没有到来。
整个楼道，安静得可怕。
那个叫姚桃的姑娘，呆呆地站着。
她看着林宇。
那双漂亮的眼睛里。
最开始是茫然，然后是困惑。
紧接着，像是突然被点亮了一般，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彩！
“我，我明白了！”
她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脉，激动得浑身发抖。
高质量发展！
供给关系改革！
不要把问题，留给后世子孙！！
这哪里是胡说八道！
这分明是，高屋建瓴！
是他们想都不敢想，见都未曾见过的，全新的执政理念！
这已经不是定调子了！
这是在为整个江城未来的发展，指明方向！
她猛地从口袋里摸出笔和本子，趴在林宇的办公桌上，奋笔疾书。
把那几个关键词，当成圣旨一样，一笔一划地记了下来。
一边记，一边嘴里还念念有词。
“方向有了！思路有了！”
“谢谢您！小林秘书！我这就回去组织大家讨论学习！”
说完。
她对着林宇，深深地鞠了一躬。
然后，抱着那个写满了的本子，一路小跑，消失在了走廊尽头。
走了？
这就走了？
林宇站在原地，彻底傻了。
剧本不是这么写的啊！
他茫然地看向王主任，只见对方也正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着他，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最后。
他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梁文源。
只见，这位市长大人，正背着手，站在原地。
他脸上的平静，眼底藏着惊喜和笑意。
“好！好！好啊！”
梁文源连说三个好字。
“小林啊！你又给了我一个天大的惊喜！”
林宇的心，咯噔一下。
我踏马的是想要给你惊喜吗？
完了。
又他妈的玩砸了。
“讲话稿，就按你这个思路写！”
梁文源大手一挥，一锤定音。
“至于省里那篇征稿……”
他顿了顿，看着林宇那张生无可恋的脸，露出了一个老狐狸般的，和蔼可亲的笑容。
“你亲自来写。”
“我要让全省的同志，都好好学习一下！”
“我们江城的，高质量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