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之前,秘书的功课已经做到了满分。
汉江市长李达康此行,目标只有一个。
就是那个叫林宇的年轻人。
所以,当车队驶入江城地界后,没有任何减速与停留。
奥迪车理都没理市政府大楼,直接过门不入。
车头一转,径直杀向了广场,杀向那些曾经破败不堪,如今却焕然一新的厂区。
李达康坐在后座,目光如炬,扫视着窗外的一切。
街道上,行人步履匆匆。
但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一种他许久未见的神采。
那不是麻木,不是愁苦,是一种眼里有光,心里有火的奔头!
这绝不是一个正在经历“时代阵痛”的城市,应该有的样子。
李达康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汉江市的景象。
工厂停摆,工人没了去处,三三两两蹲在街头,眼神空洞。
为了活下去,有人开始变卖家产。
更有人,已经走到了卖儿卖女,甚至送妻上门只为换一口饱饭的绝境。
他的心,猛地沉了几分。
而后,又生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
这股复杂,是对隔壁老梁的,更是对那个被传得神乎其神,被全江城当成自家孩子一样偏爱的年轻人的。
凭什么?
同样是开局地狱难度,凭什么你们江城就能打出飞龙骑脸的优势局?
....
车,在城东纺织厂的旧址前停下。
这里如今已经挂上了“飞鸢服饰江城直营总厂”的牌子。
李达康没有下车,只是静静地看着。
他看见了。
一辆接一辆的大卡车排着长队,从厂区里满载货物,轰鸣着驶向远方。
他看见了。
工厂门口,围满了操着天南地北口音的客商,他们手里挥舞着一沓沓崭新的钞票,脸上带着焦急与渴望,冲着门口的保安大声嚷嚷。
“让我们进去!我们要见李主任!”
“我们要加盟!钱不是问题!求求了,给个机会,让我们也上车吧!”
“我们是省城来的!这是我们沿海的关系!给个机会吧,再晚黄花菜都凉了!”
车子继续向前。
他又看见了。
在另一个挂着“前进五金厂”牌子的厂区里,资料里那个叫向前进的厂长,正站在一个临时高台上,拿着大喇叭,对着底下黑压压的工人们激情宣讲。
“同志们!都听好了!林主任给咱们指了条明路,叫工人持股!”
“花小钱,入股咱们自己的厂!以后,咱们就不是给谁打工了,是给自己当老板!”
“厂子赚的钱,年底家家户户都有分红!咱们自己当家做主!”
工人们的脸上,是狂热,是激动,是毫不犹豫的信任。
李达康的眼皮,跳了跳。
车子转过一个街角,路边小卖部的电视里,正在播放市电视台的节目。
一个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的年轻人,有些拘谨地坐在桌前。
他面前,摆着一堆土豆、红薯、玉米棒子。
这哥们对着镜头,用一种和他文弱气质堪称“画风崩坏”的语气,扯着嗓子吆喝。
“家人们!看看啊!咱们清河县的农产品!纯天然,无公害!不好吃不要钱!”
“老铁们,别犹豫了!想吃的直接去供销社预订!今天下单,当天就给你送到家!主打一个原产地直发,干净又卫生!”
李达康身边的秘书低声提醒:“市长,这位是梁市长的前秘书,周全。刚下放到清河县。”
李达康的瞳孔,微微收缩。
好家伙,连梁文源的秘书,都被那个年轻人带跑偏了?
都开始用这种方式搞经济了?
....
左看看,右瞧瞧。
这里的一切,都透着一股子野蛮生长的活力。
哪里都是新奇,哪里都是他看不懂,但又大受震撼的东西。
从品牌加盟,到工人持股,再到这个什么电视卖货?
这一切的一切,都指向了同一个人。
林宇。
在这一刻,李达康对那个素未谋面的年轻人的好奇与期待,直接拉满。
他必须要搞清楚。
....
与此同时,省府一号会议室。
演讲,还在继续。
只是,林宇现在连演都懒得演了。
不装了,摊牌了,主打一个彻底摆烂。
他念稿子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有气无力。
说到“供给需求改革”时,他甚至还打了个哈欠,眼角挤出几滴生理性的泪水。
台下。
昏昏欲睡的范围,正在不断扩大。
已经不止一位厅长,脑袋一点一点,宛如在敲电子木鱼,功德无量。
坐在第一排的梁文源,脸色铁青,放在膝盖上的手,青筋毕露。
这个小王八蛋!
老子回去不扒了你的皮!
林宇清晰地感受到身后梁文源快要实体化的杀气,但他不在乎。
甚至,还有点想笑。
毁灭吧,赶紧的,我累了。
这个班,是一天也上不下去了!
....
江城。
李达康的车队,最终停在了红星钢管厂的大礼堂外。
他推开车门,走了进去。
礼堂里,人声鼎沸。
十几张长条桌拼在一起,上面堆满了小山一样的钞票。
一块的,五块的,十块的,五十的,一百的。
工人们排着长长的队伍,将自己皱巴巴的血汗钱,郑重地交到桌子后面的李大头、王建国等人手里,然后在登记簿上,按下自己鲜红的手印。
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奔赴信仰的虔诚。
他们交出去的,是钱。
换回来的,是希望。
李达康站在人群的最后,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他的心,像是被针扎一样地疼。
汉江市那几万名嗷嗷待哺的工人,何尝不渴望这样一份看得见、摸得着的希望?
他站了很久。
直到最后一个工人完成登记,礼堂里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
李达康才转过身,对秘书开口,声音里带着郑重。
“你去,联系他们。”
“就说,汉江李达康,前来拜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