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林宇带着孙德胜，出现在了骡马市的入口。
没有警车开道，没有红旗招展。
就一辆黑色的桑塔纳，停在烂泥和垃圾堆成的路边。
空气里混杂着牲口粪便、劣质香料和油炸食品的味道，熏得人想吐。
眼前是看不到头的违章建筑，密密麻麻挤在一起。
各种油腻的招牌，歪歪扭扭地挂在铁皮棚子上。
“秘制烧烤”、“正宗兰州拉面”、“成年人影碟”。
穿着油污背心的大汉，和打扮妖艳的女人，混杂在人群里。
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计，打量着他们这两个不速之客。
完美。
这地方，一点就炸。
林宇皱了皱眉，这股味差点把他熏个跟头。
但他心里，却高兴得不行。
这地方，别说三天，就是给他三年，都未必能理得顺。
今天，他就要在这里，把事情彻底闹大。
孙德胜跟在林宇身后，脸色发白，手心全是汗。
他看着眼前这片法外之地，腿肚子都在转筋。
几十台黄色的拖车和推土机，已经在他一个电话下，轰鸣着开了过来，停在了市集的外围。
“动手。”林宇只说了两个字。
孙德胜身子一抖，对着对讲机嘶吼：“一队！准备清场！从东街口开始，给我推！”
轰鸣声大作。
骚乱，开始了。
无数摊贩从棚子里冲了出来，叫骂着，哭喊着，试图用身体去挡住推土机。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中山装，干瘦的老头，拨开人群，径直冲到了孙德胜面前。
“德胜！我的大侄子！你这是要干什么啊！”
老头一把抓住孙德胜的手，眼泪鼻涕直流。
“我是你二爷啊！你爹见了我都得喊一声二叔！你忘了？小时候我还抱过你！你这是要拆你二爷的房子啊！？”
孙德胜的脸，“唰”一下，没了血色。
他做梦都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自己家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
周围的摊贩一看这情况，立刻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起哄。
“原来是局长的亲戚啊！”
“孙局，您可不能六亲不认啊！”
“是啊，给自己家人行个方便嘛！”
孙德胜急得满头大汗，想把手抽回来，却被那老头死死攥住。
“二......二爷......这......这是公务......”
完了。
林宇心里狂喜。
太好了！
当众逼着下属拆自己亲戚的家，这“不近人情”、“冷血无情”的帽子，这不就稳稳戴上了吗？
他笑着走上前，扶住那老头的胳膊，语气温和。
“二爷是吧？”
“您老别激动，我们是来给江城做贡献的。”
他指了指那一片混乱的场面，又指了指孙德胜。
“大家也看到了，我们孙局长，大义灭亲，为了全市的脸面，连自己二爷的房子都照拆不误！”
“这是什么精神？这是奉献精神！”
林宇拍了拍老头的肩膀。
“所以，二爷，为了支持我们德胜的工作，您的家，必须第一个拆！”
“您放心，我们一定给您拆得干干净净，保证不留一片瓦！”
“全市人民，都看着您老的觉悟呢！”
老头的哭声停了。
他看着林宇脸上的笑容，呆住了。
周围起哄的摊贩，也全都傻在了原地。
这小子......是魔鬼吗？
林宇没理会他们，对着不远处的推土机司机，挥了挥手。
“愣着干嘛？从二爷家开始！”
老头“嗷”一嗓子，两眼一翻，直接躺地上不动了。
林宇看都没看一眼。
闹吧。
你们越闹，我越开心。
眼看推土机就要压过去，人群里突然响起一声暴喝。
“都他妈的给老子住手！”
几十个光着膀子、胳膊上纹着龙虎的青年，手里拎着钢管和砍刀，从集市深处冲了出来。
为首的，是个一脸横肉的光头，脖子上挂着手指粗的金链子，正是这片区域的地下老大，人称“彪哥”。
他们冲过来，撞散了城管队员的阵型，将林宇和孙德胜团团围在了中间。
“哪来的狗东西，敢在老子的地盘上撒野？”
彪哥用手里的钢管，一下下敲打着掌心。
“知道这是谁罩着的地方吗？识相的，现在就跪下给二爷磕个头，然后滚蛋！不然，今天就让你们横着出去！”
孙德胜吓得浑身发抖，下意识地就想往林宇身后躲。
林宇却一把按住了他。
来了！
终于来了！
公然聚众，持械威胁国家干部！
这罪名，够你们喝一壶的！
也够我林宇，喝一壶的！
处置不力，引发大规模暴力冲突！
哈哈！
林宇看着那几十根明晃晃的钢管，非但没有害怕，反而笑了起来。
“就这点人？”
他环视一圈，摇了摇头，语气里全是失望。
“不够看啊。”
彪哥愣住了。
他手下的小弟们也愣住了。
他们在这条街上横行霸道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到这种反应。
“操！你他妈的找死！”
彪哥被激怒了，他怒吼一声，抡起手里的钢管，就朝着林宇的脑袋砸了过来。
孙德胜尖叫一声，闭上了眼睛。
预想中的血肉横飞没有出现。
那根钢管，砸在了桑塔纳的前挡风玻璃上。
“哗啦！”
玻璃碎了。
紧接着，几十个小混混一拥而上，对着那辆桑塔纳就是一阵打砸。
也是在这时。
十名荷枪实弹的武警冲进来，用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他们的时候。
彪哥和他那群嗷嗷叫的小弟，全都懵了。
他们被一串一串地押上警车。
直到被按在审讯室的铁椅子上，彪哥还在叫嚣。
“你们知道老子是谁吗！你们敢动我？我大哥是......”
审讯的警察叹了口气。
“你知不知道你砸的是谁的车？”
“我管他是谁！天王老子的车，老子也照砸！”
“那辆车的主人，叫林宇。”
警察顿了顿，补充了一句。
“江城市，常务副市长。”
彪哥的叫嚣，卡在了喉咙里。
他脸上的横肉，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
林......林宇？
就是那个把人民大食堂整得风生水起，让全市人民都能吃上肉的林宇？
就是那个一声令下，把十几位市领导的车全都拖走，还逼着他们写三千字检讨的活阎王？
就是那个传闻中，省里的赵达功赵省长都拿他当亲侄子看的当红炸子鸡？
“完了......”
彪哥身子一软，瘫在了椅子上，裤裆里，一股热流涌出。
......
隔天。
林宇的办公室。
他看着手里的那份文件，表情麻木。
文件是孙德胜眉飞色舞送来的。
《关于西门口骡马市综合整治行动的阶段性胜利报告》。
报告里写着：
本次行动，在林宇市长的英明领导和果断决策下，一举打掉了以“彪哥”为首的黑恶势力团伙，抓获涉案人员三十七名！
骡马市的顽固阻力，被彻底瓦解！
广大商户拍手称快，主动配合拆迁工作！
预计两天内，就能全面完成清场任务！
报告的最后，是孙德胜用肉麻的笔触写下的一段话：
“事实再次证明，只要紧紧跟随着小林市长的步伐，任何困难都是纸老虎！小林市长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用雷霆手段，还了江城一片朗朗乾坤！”
林宇放下报告。
他抬起头，看着窗外。
然后，他把手里的报告，揉成了一团。
这他妈的就成了！？
卧槽！
孙德胜！
你他妈的也算个人才！
不儿......
你他妈就是个狗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