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郭老那爽朗的笑声还在回荡。
赵达功站在一旁，后背的冷汗已经浸透了衬衫。
他想死。
他现在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丢人！太他妈丢人了！
他赵达功英明一世，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个小王八羔子！
“左手御姐，右手萝莉......”
郭老又拿起那张纸，一边摇头，一边笑，嘴里还念念有词。
“这小家伙，不仅敢想，还敢写啊！不错，不错！”
赵达功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他现在终于彻底明白了。
什么狗屁的忍辱负重！
什么狗屁的孤胆英雄！
从头到尾，这小子就是想撂挑子不干！
他之前所有惊世骇俗的举动，都不是为了江城，不是为了南江省，更不是为了什么狗屁的改革！
他就是想被开除！
他就是想滚蛋！
他就是想去过他那“左手御姐，右手萝莉”的腐朽生活！
操！
赵达功在心里爆了一句粗口。
他感觉自己被耍了。
被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年轻，耍得团团转！
笑声停了。
郭老放下那张写满了罪状的信纸，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
他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目光重新落回那两份正式的报告上。
书房里的气氛，瞬间又变得严肃起来。
“小赵。”
“在！”赵达功一个激灵，赶紧立正站好。
郭老的手指，在那份《国企改革探讨》的文件上轻轻敲了敲。
“这上面的思路，是他真心实意写的，还是为了跑路，胡编乱造的？”
这个问题，太关键了。
赵达功的脑子飞速运转。
他想起了林宇在省委会议室里，被逼到墙角，才不得不说出那些话时的场景。
又想起了这份文件里，那些超前、大胆，却又逻辑严密，极具可行性的构想。
一个念头，在他脑海里逐渐清晰。
这小！王！八！蛋！
是真的有本事！
但他也是真的想跑！
“郭老。”赵达功深吸一口气，语气无比肯定，“我相信，这是他深思熟虑的结果！”
“他有这个能力，也有这个眼光！”
“那他为什么这么想跑？”郭老又问。
赵达功：“......”
他怎么知道！
他要知道，他早就把那小子捆在裤腰带上了！
“这小子......”郭老沉吟片刻，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是个人才，是个鬼才。但性子太野，像匹没驯服的野马，总想着往外跑。”
“这种人，不能放。”
郭老转过身，看着赵达功，一字一顿。
“我们现在搞改革，搞发展，缺的就是这种敢想敢干，能把天捅个窟窿的‘鲶鱼’！”
“让他跑了，去搞他那个什么大别野小奔驰，那是国家的损失，是人民的损失！”
赵达功连连点头。
没错！太对了！
“所以，”郭老下了决定，“他那份国企改革的思路，让他继续搞！不仅要搞，还要给他支持，给他权力，让他放手去搞！”
“但是！”
郭老话锋一转。
“他的人事档案，从今天起，由你们省府组织部直接提档，特别保管！”
“没有我的点头，不准做任何调动！”
“不准辞职，不准外调，不准......开除！”
轰！
赵达功脑子里像是有惊雷炸开。
他明白了。
他彻底明白了。
高！
实在是太他妈高了！
这哪里是保管？
这是上了金丝镣铐！
这是要把那只想满世界撒欢的孙猴子，彻底锁死在五指山下！
想跑？
门儿都没有！
窗户都给你焊死！
江城。
林宇正躺在他的老板椅上，幻想着自己的商业帝国。
银行卡里那二十万，就是他的第一桶金！
等他光荣下岗，拿着这笔钱杀到鹏城，买他十几套房，再买他几十支原始股！
什么老马、小马、大强子，到时候都得管自己叫大哥！
嘿嘿嘿......
林宇想到美处，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
他有百分之百的信心。
那封举报信，就是他的终极绝杀！
神仙难救！
赵达功看了都得当场气晕过去！
等着吧，处分通知，马上就到！
“咚咚咚。”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林宇眼皮都没抬，懒洋洋地应了一声：“进。”
说不定就是来通知他滚蛋的。
门推开。
是梁文源。
林宇坐直了身子，心里一阵犯嘀咕。
这老登怎么来了？
还笑得这么......瘆人。
梁文源脸上挂着那种熟悉的，和蔼可亲的笑容。
但林宇总觉得，今天的笑容里，多了点别的东西。
像是一种猫捉到老鼠的戏谑。
“小林同志，在忙呢？”梁文源背着手，慢悠悠地踱了进来。
“没，没忙，等通知呢。”林宇顺口秃噜了一句。
“哦？等通知？”梁文源眉头一挑，“等什么通知？”
“没什么没什么。”林宇赶紧摆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梁市长，您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梁文源走到他对面，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翘起了二郎腿。
他打量着林宇，笑眯眯地开口：“小林啊，你这次，可是又立了大功了！”
林宇心里“咯噔”一下。
又来？
“省里和上面，都看到了你写的报告。”梁文源的笑容愈发灿烂，“对你的工作思路，对你的大局观，非常肯定！非常赞赏！”
林宇的心，开始往下沉。
不对劲。
这剧本不对劲。
肯定是那份狗屁改革报告的事，我的举报信还没被发现？
“所以，为了让你能更好地施展拳脚，心无旁骛地为国家和人民做贡献。”梁文源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品味林宇脸上那逐渐僵硬的表情。
他清了清嗓子，终于图穷匕见。
“经过省委研究，并报请最高层领导批准，决定对你进行重点保护。”
“你的人事档案，从即日起，由省委组织部直接提档，进行‘特级’加密管理。”
“在此期间，人事档案......冻结。”
林宇脑子嗡的一声。
他脸上的表情，僵住了。
“冻......冻结？”
“是什么意思？”他感觉自己的声音都在发飘。
梁文源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脸上的笑容，灿烂得像一朵盛开的老菊花。
“意思就是......”
“在你完成组织交给你的，光荣而艰巨的历史使命之前。”
“你，不能辞职。”
“不能调动。”
“也......不能被开除。”
林宇眼角狂跳。
他看着梁文源那张近在咫尺的笑脸，感觉天旋地转。
不能......被开除？
那他妈的，还搞个锤子啊！
“好好干，小林同志。”
梁文源的声音，像魔鬼的低语。
“我看好你！全市六百万人民，看好你！全省人民，都看好你！”
说完，梁文源背着手，哼着不成调的《走进新时代》，迈着轻快的步伐，走了。
办公室里，只剩下林宇一个人。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
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落在他身上。
尸体暖洋洋的。
可他只觉得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他低头，看向自己刚才写《斗破》剧情的手。
这只手，刚刚还规划着波澜壮阔的商业版图。
现在，却戴上了一副看不见的，名为“历史使命”的枷锁。
“啪嗒。”
手里的钢笔，滑落。
掉在了地上。
摔成了两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