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思前想后,还是决定要响应小林市长的号召。”
何建国故意停顿了一下。
来了。
林宇的脊背下意识绷紧。
“我们一致认为!”何建国陡然拔高了声音,脸上是一种亢奋的潮红,“要充分发动人民群众的力量!”
“实现共同富裕的伟大目标!”
林宇:“?”
不对劲。
这他妈的十分有九分的不对劲!
“因此,我们市委班子,郑重地作出决定!”何建国一字一顿,每个字都砸在林宇心口,“身先士卒,起带头作用!”
“不能只是口头上支持,财政上支持,我们个人,也要带头入股!”
话音刚落。
何建国当着林宇的面,从自己那身中山装的内兜里,掏出一个信封。
信封不厚。
他抽出十张崭新的“大团结”,整整齐齐地码好。
“我,何建国,作为江城市委书记,个人,先拿出我一个月的工资,一千块钱!”
“用于投资我们南江省的产业发展基金!还请小林市长,务必收下!”
他根本不等林宇反应,直接把那一千块钱,塞到旁边已经看傻了的向钱进手里。
那动作,那姿态,那决绝的表情,就一个意思。
你林宇,不收也得收!
林宇脑子还没转过来,就看着何建国在他面前,把钱给掏了。
我......踏马!
林宇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眼睁睁地看着何建国,在完成这一套操作后,冲他欣慰地点了点头,然后,扭头就走。
不给林宇任何开口说话的时间。
向钱进捧着那一千块钱,手都在抖。
他看了看林宇那张已经开始抽搐的脸,又看了看何书记消失在门口的背影。
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装出为难的样子,憋出一句。
“小林市长,您放心,这钱,我先替您收着,回头登记造册,统一交给您!”
然后。
然后他也脚底抹油,跟着溜了。
林宇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愣愣地看着。
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一千块......
操!
行吧,一千就一千。
比起那个一个亿美金的大盘子,九牛一毛,算不了什么。
败家的计划,还能继续。
他强行安慰自己。
只是,林宇想得太简单了。
他低估了何建国这个老登的演技,更低估了那本该死的《林宇的正确使用方法》在江城官场,如今到底有多大的杀伤力。
何书记带头入股的消息,不到半个小时,就传遍了整个市府大院。
紧接着。
更让林宇崩溃的事情,发生了。
市财政局的局长,那个在会上第一个跳出来反对他,说他胡闹的老同志,第一个冲进了他的办公室。
“小林市长!我检讨!我深刻检讨!”
老局长一进门,就冲着林宇一个九十度的鞠躬,脸上写满了羞愧和激动。
“是我觉悟不够!是我没能领会您的深意!”
“您放心!我们财政局,坚决拥护您的决定!坚决跟从何书记的步伐!”
他从兜里掏出一个更厚的信封,双手奉上。
“这是我们局里几个领导凑的,一共三千块!请您务必收下!”
林宇看着他,嘴巴张了张,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老局长把钱硬塞给旁边负责端茶倒水的向钱进,又是一个鞠躬,转身走了。
还没等林宇缓过神。
工商局的局长来了。
税务局的局长来了。
土地局的,规划局的,公安局的......
一个接一个!
他们一个个脸上挂着谄媚又亢奋的笑容,排着队,往他办公室里挤。
每个人手里,都捏着一个厚薄不一的信封。
“小林市长!之前是我们觉悟不高!”
“市长您放心!我们砸锅卖铁也支持您!”
“为了江城的未来!我们愿意奉献一切!”
林宇的办公室,瞬间就变成了大型认捐现场。
向钱进捧着那越堆越高的信封,手都在抖。
他看着那些平日里眼高于顶的局长们,此刻在林宇面前,一个个跟小学生见了班主任一样。
他再看向林宇。
林宇靠在老板椅上,面无表情,眼皮耷拉着。
在向钱进看来。
这就是真正的高人风范!
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林宇哪里知道向钱进在想什么。
他现在只想死。
他呆呆地看着那堆钱,脑子里乱成一锅粥。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何建国那个老登,他到底想干什么?!
林宇感觉自己掉进了一个巨大的漩涡里。
越陷越深。
办公室的门,终于清静了。
向钱进抱着那堆足足有几万块的现金,激动得满脸通红。
“市长!您看......”
“滚。”
林宇有气无力地吐出一个字。
向钱进一愣,随即恍然大悟。
市长这是深藏功与名啊!
他连忙抱着钱,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还体贴地把门给带上了。
办公室里,只剩下林宇一个人。
他瘫在椅子上,看着天花板。
完了。
彻底完了。
不就是想辞个职吗?
怎么就这么难!
然而。
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下午。
林宇正趴在桌上,对着一张白纸画圈圈,嘴里念念有词地诅咒着何建国和李达康。
办公室的门,又被敲响了。
这次,是孙德胜。
他一进门,连话都说不利索了,指着窗外,一脸的惊骇。
“市......市长......您......您快看啊!”
林宇不耐烦地抬起头,挪到窗边。
只看了一眼。
他整个人,就彻底僵住了。
楼下。
那个被他改造成人民公园的市府广场上。
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拉起了长长的队伍。
黑压压的一片,全是人头!
队伍从市府办公大楼的门口,一直排到了大院的铁门口,甚至还拐了个弯,延伸到了外面的马路上!
一眼望不到头!
这些人,男女老少,各行各业。
有穿着工装的工人,有推着自行车的市民,有挎着菜篮子的大妈,甚至还有背着书包,被大人领着来的小学生!
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亢奋的狂热!
他们手里,都捏着钱!
有的是崭新的大团结,有的是皱巴巴的毛票,还有的,是包在手绢里,存了好些年的钢镚儿!
广场上,临时搭起了几个简易的桌子。
向钱进和几个财务科的同志,正满头大汗地,在那儿收钱,登记,手忙脚乱。
队伍的最前面。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把一个包得里三层外三层的手绢包,颤巍巍地递了过去。
“同志,这是我......我老婆子攒了一辈子的养老钱!”
“一共三百二十七块五毛!”
“我听说了,小林市长要带着我们,共同富裕!”
“这钱,我信得过小林市长!”
老太太的声音不大,但通过旁边记者架起的话筒,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广场!
人群,瞬间沸腾了!
“小林市长牛逼!”
“共同富裕!我们支持你!”
“砸锅卖铁!跟着市长干!”
欢呼声,口号声,一浪高过一浪。
汇成一股巨大的声浪,冲天而起!
震得林宇脚下的地板,都在嗡嗡作响!
他扶着窗框,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
他看着楼下那片疯狂的、亢奋的海洋。
看着那些把血汗钱毫不犹豫交出来的普通百姓。
林宇的身体,顺着冰冷的墙壁滑落,最后瘫坐在地上。
窗外,是山呼海啸般的拥戴。
窗内,是他那颗,已经彻底破碎,再也拼不起来的心。
他抬起头,看着天花板。
眼角发酸,却没有眼泪。
“我......我他妈的......”
“我只是想被开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