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
赵达功那句加上的“注”，悬在空气里。
林宇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那张薄薄的信纸在他手里发抖，捏得变了形。
投名状。
老子写给别人的投名状，你连人带床截胡了就算了，还批注？
还说写得很好？
还他妈提醒我不要浪费纸？
我踏马......
啊啊啊啊啊啊！
林宇胸膛剧烈起伏，脖子上青筋暴起，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他死死盯着赵达功。
然而，赵达功只是笑呵呵地看着他，那神情，慈祥温和。
“行了，都别站着了。”
赵达功大手一挥。
“小林同志刚回来，身体还虚，别吓着他。”
他走到林宇身边，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今天下午，就让建国和达康同志送你回江城。”
“好好休息，准备上任！”
上任你妈！
林宇在心里咆哮。
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整个办公室里，弥漫着快活的空气。
除了他。
......
时间过得飞快。
尤其是在你不想它快的时候。
当天下午。
回江城的黑色奥迪专车，已经停在了省府大楼门口。
林宇换上了一身崭新中山装，衣服笔挺。
就是脸色难看。
他走在最前面，步子又急又快，一秒钟都不想在这个地方多待。
身后，赵达功、梁文源、何建国、李达康几位，把他送到车边。
林宇拉开车门，一头钻了进去。
紧接着，何建国和李达康一左一右，也挤了进来，把他死死夹在中间。
车窗摇下。
赵达功的笑脸出现在窗外。
“小林市长。”
他刻意加重了“市长”两个字。
“你在沪市的那个账户，我们就先让周博弈同志接手了。”
周博弈，就是那个金融团队的负责人。
林宇的眼角疯狂抽动。
“你放心。”赵达功的笑容越发和蔼，“那二十多个亿，还有你那个私人账户，他们一定会帮你照顾得好好的。”
“想用钱，随时给我打电话啊！”
我......踏马！
林宇的心脏快被气炸了！
私人账户！
那是我五十万的稿费！是我辛辛苦苦码字换来的血汗钱！是我去鹏城买别墅会所嫩模的船票！
你们凭什么！
不是说不能多人持有账户吗？不是说不准暗箱操作吗？
怎么到了你这里，全他妈不算数了！
你就是原则，原则就是你是吧！
林宇五官扭曲，却一个字都骂不出来。
最后，梁文源像是想到了什么，也凑了过来。
“小林市长，京东方那边的同志，不日便到，还请用心接待。”
“待产业园正式建成之日，我们会来看的！”
说完，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轰——
京东方。
这个名字砸进林宇的脑子里。
车窗缓缓升起，隔绝了外面那一张张笑脸。
林宇靠在座椅上，双眼无神。
完了。
又多了一座山。
这人生，没救了。
......
奥迪车开得飞快。
何建国和李达康两人对视一眼。
宝贝疙瘩总算从狼嘴里抢回来了，得赶紧带回窝里藏好。
林宇坐在后座中间，头瞥向窗外，一言不发。
看见你们就烦。
不想说话。
呼吸的都是同一片空气，都觉得恶心。
何建国和李达康交换了一下眼色，没把他的态度放在心上。
年轻人嘛，闹点小脾气，正常。
他们都理解。
毕竟刚从沪市那种花花世界回来，有点落差感也难免。
我们也是为了你好。
车内气氛诡异。
林宇在自闭。
何建国与李达康则用眼神交流，总结这次沪市之行的功绩，并规划着回去以后，怎么把林宇这只金母鸡的毛，薅得更顺溜。
车子一路疾驰。
当车窗外的路牌，出现“江城”两个大字时。
林宇那颗死寂的心，又狠狠抽了一下。
回来了。
又回到这个噩梦开始的地方了。
随着车子驶入江城市区。
林宇的瞳孔不受控制地放大。
他看到了什么？
道路两旁的墙壁上，电线杆上，居民楼的墙体上......
到处都是用白石灰刷出来的标语。
【改革春风吹满地，跟着市长挣一个亿！】
【你不理财，财不理你，小林市长带你飞！】
【一分投资一分胆，小林市长让你好看！】
这都什么狗屁不通的玩意儿。
林宇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他可以肯定，这绝对是何建国和李达康这俩老王八蛋的手笔。
然而，这还不是最过分的。
最过分的是，几乎每一条标语的下面，都用红油漆，额外刷上了一行歪扭的小字。
——（小林市长说的！）
——（小林市长亲口说的！）
——（不信谣，不传谣，就信小林市长说的！）
我......
林宇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当场厥过去。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
这是诽谤。
这是污蔑。
这是人身攻击。
林宇扭过头，死死瞪着何建国。
何建国却没看他，指着窗外，一脸惊喜。
“哎，达康同志你快看。”
“咱们江城的宣传工作，做得就是好啊。”
“深入民心，朗朗上口。”
李达康也探头看了看，点头称赞。
“是不错，接地气，有力量。”
“尤其是那句‘小林市长说的’，画龙点睛，一下子就增加了标语的可信度和权威性嘛。”
两人一唱一和，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欣赏。
林宇：“......”
他蚌埠住了。
他彻底蚌埠住了。
他觉得这里不是江城，是个传销窝点。
而他自己，就是那个被挂在墙上，供万人膜拜的教主。
操。
车子继续往前开。
离市府大院越近，这种魔幻的景象就越密集。
他还看到一辆二八大杠自行车从旁边骑过，车后座上绑着个大喇叭。
喇叭里，正用一种激昂的语调，循环播放着：
“喜讯！特大喜讯！”
“小林市长沪市归来，再创辉煌！二十亿！同志们！整整二十个亿啊！”
“今天你投了吗？明天就住大别墅！”
“共同富裕的快车已经发车，还没上车的同志抓紧时间了啊！”
林宇闭上了眼。
他不想听，也不想看。
毁灭吧。
赶紧的。
这个世界，他一秒钟都待不下去了。
终于，车子在万众瞩目之下，缓缓驶入了市府大院。
当林宇被何建国和李达康从车上“请”下来，看清眼前景象的时候。
他再一次，僵在了原地。
人民公园的广场上。
全是人。
比他走之前，人还要多。
黑压压的一片，一眼望不到头。
但这些人，此刻并没有围着募资的桌子。
他们以家庭为单位，或者三五成群，在广场上铺开了野餐垫，摆上了小马扎。
有的在打牌，有的在织毛衣，有的甚至架起了小炉子在煮方便面。
整个广场，完全是个露天茶馆。
这是在干什么？
造反吗？
就在林宇发愣的时候。
李达康拍了拍他的肩膀，指着广场中央，脸上是止不住的笑意。
“小林市长，你看。”
“这就是你的号召力啊。”
林宇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广场的最中央，不知何时，被人用红砖和水泥，临时砌起一个高台。
高台之上，竖着一块巨大的黑板。
黑板的最上方，是一张林宇的黑白一寸照，被放大了几十倍，挂在那里。
照片下面，是两行龙飞凤舞的粉笔大字。
“听林市长的话，跟林市长走！”
“为建设富裕新南江而奋斗！”
黑板前，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人，正拿着一根教鞭，唾沫横飞地指着黑板上的K线图，对着台下几百个伸长脖子的大爷大妈，慷慨陈词。
“同志们！我们看这根线！它为什么会涨？因为它听市长的话！”
“再看这根线！它为什么会跌？因为它没有深入领会市长的精神！”
“市长教导我们，要透过现象看本质！不要被庄家洗盘的假象所迷惑！”
“市长已经用二十亿的战绩告诉我们！信心！比黄金更重要！”
“只要我们紧紧团结在以小林市长为核心的......”
林宇的耳边嗡嗡作响。
他看着那个高台，看着那块黑板，看着那个拿着教鞭手舞足蹈的讲师。
又看了看台下那些听得入神，不时爆发出掌声的大爷大妈。
他麻木地转过头，看向何建国，声音嘶哑。
“这......又他妈的是什么？”
何建国脸上的笑容灿烂。
“哦，你说这个啊。”
他清了清嗓子，一脸自豪地介绍道。
“这是咱们江城自发成立的。”
“——小林市长思想学习暨A股投资交流会。”
“哦，对了，顺便把钱分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