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暮春的广州府,天空仿佛被一层诡异的昏黄笼罩。
起初是天边泛起铁锈色的云霭,随后便是铺天盖地的蝗虫,它们振翅的声响如同骤雨击打芭蕉叶,密密麻麻地压弯了荔枝树梢。
不到三日,就听说城郊万亩的稻田就被啃得只剩光秃秃的稻茬,连池塘里的荷叶都被啄成了筛子。
林墨站在自家后院,望着墙角那丛侥幸未被啃食的草叶,指尖捏着块刚脱模的绿色艾草肥皂,肥皂的清苦混着薄荷的凉意在鼻尖萦绕,这是他这段时间弄出来的新肥皂,但是也压不住此刻空气中弥漫的焦糊味,那是城外的农户们为驱赶蝗虫点燃的秸秆余烟。
“东家,前院来了两个官爷,说是府衙派来的税吏。” 吴岳气喘吁吁地跑进来,粗布短褂上还沾着皂液泡沫。
“看着凶得很,指名要见您。”
林墨将肥皂放进竹屉,用手帕擦了擦手上的油脂。
他这 “奇珍杂货铺“在城西巷口开了快一个月了,靠着用料扎实、香型别致,从最初的无人问津,到如今连广州城各个府的丫鬟都来光顾,实属不易。只是他这生意眼见刚有点起色,怎么就惊动官府了?
他赶忙来到了杂货铺,只见两个穿着藏青官服的汉子正背着手打量墙上的价目牌。
为首的瘦脸汉子转过身,腰间的铜牌晃出 “税课司” 三个字,三角眼在林墨身上溜了一圈,皮笑肉不笑地拱手:“可是林掌柜?”
“正是在下。”
林墨拱手还礼。“不知官爷驾临,有失远迎。”
“不必多礼。”
瘦脸税吏从袖中抽出一卷黄纸:“奉广州知府王大人令,眼下蝗灾肆虐,国库空虚,特向各商户征收救灾税,以解燃眉之急。”
林墨心里咯噔一下。
自打半月前蝗虫过境,城门口确实贴过赈灾告示,可从没听说要向商户征税啊?
他接过黄纸打开,只见上面盖着鲜红的府衙大印,所列税率竟比常税要高出三成,末尾还特意标注 “殷商富户酌情加征”。
“两位官爷!”
林墨眉头紧锁:“小店本小利薄,每日卖皂所得仅够维持生计,实在……”
“本小利薄?”
另一个矮胖税吏突然冷笑,抬脚踢了踢堆在门边的皂盒。
“林掌柜这话糊弄谁呢?满城谁不知道你家肥皂可是卖进了各个豪门大户手里?城里基本上人手一块?还说什么本小利薄,真当我们是眼瞎不成?”
林墨后背后沁出冷汗,知道了两人这哪里是收税,分明是来敲竹杠的。
瘦脸税吏慢悠悠地说:“王大人说了,越是有能耐的商户,越该为救灾出力。
“像林掌柜这样的青年才俊,想来定不会推辞吧!”
他伸出三根手指,“三百两,这数不算多吧?”
“三百两?” 林墨惊得后退半步!
“官爷说笑了!小店每月流水不过五十两,除去材料、人工,能剩十两就谢天谢地了。三百两便是三年的积蓄,实在是拿不出啊!”
“拿不出?” 矮胖税吏猛地拍响柜台,皂块震得簌簌作响。
“我看你是不想拿!告诉你,城西张记绸缎庄交了五百两,南头李记茶行交了八百两,就你这破皂坊想例外?”
林墨攥紧拳头,指节因为用力都泛白了。
他知道那张记和李记的底细,那些商户背后都有官绅撑腰,交了钱不过是左口袋进右口袋。可他一个外乡来的人,在广州无亲无故,无疑正是这些人眼中最好拿捏的软柿子。
这让他想到了后世看过的一部电影里一段话:知府上任,得巧立名目,拉拢豪绅,缴税捐款,他们交了,老百姓才跟着交钱。得钱之后,豪绅的钱如数奉还,百姓的钱三七分成。
“官爷,不是不愿,是真的无能为力。” 林墨强压着怒气。
“若府衙真要救灾,小店愿捐出本月所有盈余,再送上百块除菌皂,给赈灾棚的百姓清洁之用。”
“谁要你的破皂!” 瘦脸税吏把黄纸摔在林墨脸上。
“王大人要的是真金白银!我看你小子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冲门外吆喝一声,四个挎着腰刀的衙役立刻闯了进来,“给我搜!但凡值钱的东西,全给我搬走!”
衙役们如狼似虎地扑向货架,皂盒被摔得粉碎,精心熬制的肥皂滚得满地都是。
大山见状赶忙上前阻拦,被一个衙役一脚踹倒在地,疼得他直打滚。
林墨顿时目眦欲裂,自己辛辛苦苦弄的肥皂全给他们祸害光了,于是出声叫道:“住手!你们这是强盗行径!”
“强盗?”
瘦脸税吏一脚将他踹开,靴底沾满了黏腻的皂液。
“我们是奉旨办事!抗税不交,抄家都是轻的!”
他指着了指一旁的巧儿淫笑道:“这还有个小娘子,长得真不错啊,要不就把她拉去抵税吧!”
林墨眼看着他们要对巧儿动手,顿时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喉咙里发出低吼道:“我交…… 我交还不行吗?”
瘦脸税吏这才抬手示意停手,慢条斯理地掏出烟杆:“早这样不就省事了?说吧林掌柜,那三百两银子什么时候能凑齐?”
林墨扶着柜台摇摇欲坠的站起,声音嘶哑道:“三天,三天后我把银子送到府衙。”
“三天?”
矮胖税吏哼了一声:“最多两天!要是交不上,你们就等着去大牢里做皂吧!”
税吏们扬长而去,留下满地狼藉,吴岳哭着爬起来:“东家,咱们哪有那么多银子啊?要不…… 咱们跑吧?”
林墨望着满地被踩碎的艾草皂,青绿的碎屑混着污泥,像极了城外被蝗虫啃食的庄稼,他缓缓摇头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出了这广州城,咱们又能去哪呢?”
眼睛不甘的闭上。
“交吧,就当是破财消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