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底,广州城的梅雨刚过,珠江边的作坊里还飘着潮湿的皂香。
林墨将最后一本账册合上时,窗外的月光正好透过木格窗,在桌面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巧儿,你再算算这总数。”
他揉着发酸的手腕,把毛笔搁在砚台上。旁边的铜盆里还泡着没来得及洗的皂模,水面浮着层淡淡的茉莉香。
这一个月,林墨闲来无事教了巧儿算账,让他没想到的是,巧儿对这算账可谓是进步神速,很快就学会了,现在她已经成了林墨的小秘书了。
巧儿捧着算盘噼里啪啦打了一阵,清脆的珠子声在夜里格外分明。她猛地抬起头,发髻上的银簪也随着动作晃了晃。
“掌柜的,没错!张相公那边汇来的银子,加上杂货铺的进项,一共是两万七千两!”
站在门口的大山 “哎哟” 一声,手里的水桶差点摔在地上。
他黝黑的脸上满是难以置信:“这…… 这能买多少亩水田啊?”
林默拿起银票数了数,每张票面都盖着 “日升昌” 的朱印,加起来足有厚厚的一沓。
他一个月前刚买下这院子是时,连买肥皂材料的银子都是典当首饰弄来的,而现在看着手里的银票像是自己做梦。
“大山,明日去买一头猪,给作坊的大伙们分了吃顿大的。”
林默把银票仔细塞进樟木盒。
“再给你和巧儿各置两身新衣裳,算这个月的赏钱。”
巧儿脸颊微红,指尖绞着衣角道:“公子,这钱还是先存起来稳妥。往后作坊正要添新模子,码头那边估计还得雇几个搬运工……”
“没关系的,这钱是赚来花的,也是赚来扩的。”
林默笑着打断她,从账册里抽出张纸条道:“你看,张安志又来催货了,这次要五千块珍珠皂,说是宫里的娘娘点名要的。”
大山挠着头嘿嘿笑道:“还是掌柜的有本事,这香皂竟能卖到紫禁城去。等将来赚够了钱,咱们盖个比张府还大的院子!”
林默没接话,只是望着窗外漆黑的江面。
他知道这两万七千两银子背后,是作坊大伙们每日的辛劳换来的,是张安志在京城打通关节的苦心,更是那些藏在暗处的眼睛
自从张福派来的护卫在院墙外站定后,巷口那些陌生面孔虽没再出现,可他总觉得脊梁骨发凉。
“对了,” 林默忽然想起什么,对巧儿吩咐道:“让吴松他们把新做的薄荷皂留五十块,送些给院子外的那些护卫们。”
巧儿应着去了,大山还在念叨着盖院子的事。
林默摩挲着樟木盒上的铜锁,忽然觉得这银子沉甸甸的,压得手心发烫。
。。。。。。
同一时刻,京城张府的书房里还亮着灯。
“老爷,这个月咱们府里挣了多少钱?”管家张福有些紧张的盯着张安志手里账本。
瞧他猴急的样子,张安志把账册推到张福面前,揉了揉有些困倦的眉头笑道。
“你自己看吧,这是这个月的进项。”
他声音里带着倦意,指节在桌面上敲出轻响。
张福拿起账册飞快地翻着,呼吸渐渐粗重起来。
当看到 “净赚四万三千两” 那行字时,他猛地拍了下大腿:“老爷!这比咱们去年做茶叶生意的利润翻了十倍!”
窗外传来打更人的梆子声,三更天了。
张安志端起冷茶喝了口,眉头却没松开。
“可作坊在林墨手里,咱们终究是隔着一层。”
张福凑近了些,油灯的光在他脸上投下阴影。
“老爷,依老奴看,那林墨不过是个南边的穷酸书生,能有什么根基?咱们不如……”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声音压得极低道:“然后把方子弄过来,往后这生意就全是咱们说了算了。”
账房里霎时静得可怕。
张安志看着桌上的香皂样品,那是林墨新送来的珍珠皂,里面掺了极细的珍珠粉,在灯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糊涂!” 他突然一拍桌子,茶盏里的水溅到账册上。
“你当王承恩是摆设?宫里现在用的全是这香皂,要是闹出人命,熊大人都保不住咱们!”
张福吓得缩了缩脖子,却仍不死心:“可那方子……”
“方子自然要弄到手,但不是现在。”
张安志拿起块珍珠皂,放在鼻尖轻嗅。
“你想,他能造出香皂,说不定还有别的宝贝。上次送的薄荷皂,连兵部的人都来打听,说是夏天行军能用。”
他想起林墨在广州城的杂货铺,那小子看似温和,眼底却藏着他看不懂的东西。
“让广州的护卫盯紧些,但别惹事。”
张安志把香皂放回锦盒道:“林墨要扩产,就给他找最好的油脂商;要新香料,就让船行多跑几趟南洋。他要什么,咱们就给什么。”
张福愣了:“这不是养虎为患吗?”
“是养,也是看。”
张安志嘴角勾起抹冷笑。
“等摸清了他的底细,看看他手里到底还有多少好东西,再做打算不迟。”
他走到窗边推开条缝,夜风带着胡同里的槐花香飘进来。
净尘坊的招牌在月光下泛着微光,这几日连顺天府尹都派人来预定香皂,说是要送给巡抚做寿礼。
这门生意早已不是简单的买卖,而是连着宫里宫外的人脉,牵一发而动全身。
“老爷高明。”
张福终于反应过来,躬身道:“那林墨若是识趣,将来多分他些利;若是不识趣……”
“诶~”
张安志打断他,目光落在账册上的 “宫廷专供” 四个字。
“宫里的娘娘们说了,要在皂里加金箔。这手艺,除了他怕是没人能做。”
书房的灯直到四更才灭。
张福退出去时,看见管家房的窗纸上映着老爷的影子,手里还拿着那块珍珠皂,看了很久很久。
而广州的作坊里,林墨刚把算好了账的账本收好。
巧儿端来的绿豆汤已经凉了,他却没心思喝。
桌角放着张福刚送来的信,说京城要定制加金箔的香皂,价钱给得极高。
“金箔皂……” 他喃喃自语,忽然想起历史书上说,崇祯末年国库空虚,连宫里的用度都在缩减。
这看似奢华的订单背后,不知藏着多少复杂的人心。
窗外的江面上,传来早班渡船的钟声。
林墨把樟木盒锁进柜子,转身走向作坊。
那里,新一批的皂基正在大铁锅里翻滚,蒸腾的热气里,藏着比银子更重要的东西,他知道自己这门生意能走多远,从来不止看账本上的数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