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强压下心头的燥热,端起酒杯掩饰慌乱:南京的市价,不过三十文一块。就像你们的丝绸,杭州的价码总要比苏州低三成。
南京? 郑芝龙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哈哈大笑起来。
那里的货色能跟我这比? 他拿起块普通香皂扔过去。
你看这质地,堪比宣德窑的白瓷;这香气,混了岭南的素馨与茉莉。
你要是能运到里斯本去,给西班牙的伊莎贝拉王后,至少能换十匹佛兰德斯挂毯。
伍德接住香皂的手微微发颤。
他当然知道其中的利润,欧洲的贵族们为了掩盖体臭,每年要花数千金币购买香膏,这香皂若是运回去,绝对会引发那些贵族老爷和贵妇们的疯抢。
但他现在不能露怯,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十字架小心开口道:那五十文?
他放下香皂,语气故作平淡。
你手上有多少,我全要了。就像我们在马尼拉的交易,胡椒换生丝,总要留些余地。
郑芝龙的手指在案上轻轻敲击,发出规律的轻响。
案头的铜漏滴答作响,仿佛在为这场博弈计时。
伍德先生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吧? 他忽然提高声音,案上的烛火像是受到什么影响似的猛地跳动了一下。
我从广州运到安平,光过三关的厘金就不止这个数。你们的火枪运到日本,不也要加价五成吗?
伍德的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他没想到郑芝龙如此强硬,竟连他们在长崎的秘密交易都了如指掌。
那。。。六十文? 他咬牙道,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郑大人,这是我能拿出来的最高价了,再多我宁愿去南京城收购。就像当年荷兰人抢了我们的香料群岛,总要留条活路不是。
南京? 郑芝龙冷笑一声道。
那里的商户每月能出多少?五百块?还是一千块?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指着港口道。
我的船队不需要三日就能给你运来五万块香皂,挂着
字旗,畅通无阻。而你就算去南京等上一年,也未必能凑齐这个数,就像你们想在澳门再建座教堂,总要经广东巡抚点头。
海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得烛火摇曳。
伍德的后背已被冷汗浸湿,他知道郑芝龙说的是实话。
南京的香皂都掌控在士绅手里,不仅没多少流出来,还恪守 夷夏之防。
而他想要大批进货香皂,只怕只能靠眼前这个人了。
七十文。 伍德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再加十文,但你要保证每月供应。就像我们葡萄牙人守着马六甲,给过往船只提供淡水,总要有些长远打算。
郑芝龙转过身,脸上终于露出满意的笑。
他要的就是这个数 —— 七十文看似比南京贵了近一倍,但对这些红毛番来说,这点差价根本不值一提。
成交。 他伸出手。
但我有条件,你只能从我的船队进货,不许私下联系广州的作坊。就像你们独占澳门的贸易权,总得有规矩。
伍德连忙握住他的手,掌心的汗濡湿了对方的指尖。
当然了郑,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他笑得比蜜还甜,心里却在疯狂盘算,自己买入价七十文一块香皂,他运到欧洲,至少一块能卖到三个金币,这五万块就是十五万金币,足够他在里斯本买座带葡萄园的大庄园了!那些法国贵妇为了这东方神物,甚至会用他们祖传的宝石来跟他交换。
郑芝龙看着他掩饰不住的喜色,嘴角的弧度更深。
他早就让人查过,这香皂的成本不过十文,七十文的价钱,每块净赚五十五文,五万块就是两百七十万五千文,换算成白银,差不多三千两的样子。
这还不算后续的订单,若是这伍德每个月从他这拿五万块,那一年下来就是三万多两银子了,这些银子已经足够他训练出一支精锐船队了,甚至还能往船上再添十门红衣大炮。
为了我们的友谊。 郑芝龙举杯,这次伍德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滑过喉咙,却让他觉得无比甘甜。
他想起船上那些准备运往印度的棉布,若是换成香皂,利润能翻五倍。
商栈外的夜色渐浓,码头的灯笼次第亮起,像串在黑丝绒上的珍珠。
郑芝龙让人搬来样品箱,伍德迫不及待地打开,抓起块珍珠香皂凑到鼻尖猛吸,玫瑰与海水的气息混杂在一起,竟有种奇异的和谐。
他忽然想起故乡的法朵民谣,或许该为这神奇的东方物件谱写一曲。
这些我今晚就要运上船。 伍德的声音带着兴奋的颤音。
剩下的四万九千九百九十五块,郑,你的船队三日内必须送到我们的老地方。就像你们的科举放榜,总要守时。
放心,我的船队比你们的信鸽还要快。 郑芝龙拍着他的肩膀,目光却掠过他身后的商船,那船的货舱里,正堆着准备运往马尼拉的生丝,若是用香皂换生丝,利润还能再翻一番。
他想起林墨信里提过的 流水线,或许该请这位年轻人来安平,建座更大的香皂作坊。
伍德没注意到他的眼神,满脑子都是欧洲贵族们争抢他香皂的场景。
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站在里斯本的宫殿里,向国王献上这东方奇物,获得骑士爵位的册封。
郑,我还要十五万块,分三个月交货。 他忽然抓住郑芝龙的手臂。
价钱还是七十文,不能变。就像我们葡萄牙的航海图,航线错不得分毫。
郑芝龙故作沉吟,心里却乐开了花。
这红毛番果然贪得无厌,不过这样更好,钓得越久,鱼儿咬得越紧。
可以。 他故意皱着眉。
但你得用西班牙银币支付,我要成色最好的那种。就像你们收中国的白银,总要验过成色。
这没问题! 伍德满口答应,西班牙银币在亚洲的购买力比大明铜钱高得多,他本就打算用这个结算,没想到郑芝龙主动提出来,正好省了他说服的功夫。
他仿佛已经听到银币落进钱袋的清脆声响。
两人相视而笑,眼里都闪烁着精明的光。
在旁人看来,这或许只是场普通的交易,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这场围绕香皂的博弈,谁都觉得自己占了最大的便宜。
伍德想着即将到手的爵位与财富,而郑芝龙则盘算着如何用这笔钱壮大船队,两人碰杯的瞬间,东西方的贸易史在这小小的商栈里悄然改写。
海风依旧带着咸腥,此刻却仿佛也染上了一丝甜润的香气。
这场交易,没有输家。
伍德觉得自己拿到了通往欧洲财富的钥匙,郑芝龙则看清了香皂贸易背后的巨大潜力。
而他们都不知道的是,这场在安平港夜色中达成的交易,将会在不久的将来,搅动整个东南亚的贸易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