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林墨他们不远处的赵家庄外的稻田里,晚稻刚收割完,金黄的稻穗堆在田埂上,几个村民正忙着脱粒,木槌击打稻穗的 “砰砰” 声,在空旷的田野里传得很远。
庄内的土坯房连成一片,大多是两进的院落,院墙上挂着晒干的玉米和辣椒,偶尔能看到孩童在巷子里追逐,手里拿着用稻草编的小狗,笑声清脆。
这些人是郑芝龙最早的一批移民,来台湾已经第三个年头了,赵家庄从最初的几百人,渐渐扩展到了现在三千人的大庄子。
庄里的人大多来自福建漳州的同一个村子,迁徙时带着宗族的凝聚力,如今由庄里最德高望重的五位老人共同管理,赵老爷子(前村正,管宗族事务)、李老栓(曾是粮商,管物资分配)、王阿公(懂些医术,管民生)、张老爹(以前是里正,管纠纷调解)、陈二叔(会些拳脚,管庄内安全)。
平日里,五位老人在村头的祠堂议事,庄里的大小事,都要经他们商量后才能定。
“听说南边十三四里外,又来了一伙汉人?”
这天午后,晒谷场边,张二嫂一边翻着晒着的稻谷,一边跟旁边的妇人搭话。
她刚从庄北的菜地里回来,路上遇到了去溪边挑水的陈小子,听他说看到几个陌生汉人在南边的林子里开垦,穿着破旧却干净的短衣,还有人背着铁枪。
“可不是嘛!” 旁边的李婶放下手里的簸箕,压低声音。
“我家那口子昨天去北边砍柴,绕远路往南边看了一眼,说人家搭了个木堡,还有两门黑糊糊的炮,立在堡墙上,看着就吓人!听说领头的叫林墨,是从广州逃来的,连钦差都敢杀呢!”
“杀钦差?” 周围的村民都围了过来,眼里满是惊讶。
赵家庄的人虽说是逃荒来的,但大多没见过官府的厉害,只知道 “钦差” 是皇上派来的大官,敢杀钦差的人,定是胆子极大的。
“可不是嘛!” 李婶的丈夫王老三走了过来,手里还提着砍柴的斧头。
“我昨天看得清楚,木堡里里外外有四十多个官兵呢,个个腰里别着刀,背上背着能打死人的燧发枪,还有几个妇人在堡外的溪边洗衣,旁边堆着不少皂角,不对,不是皂角,是那种能起泡的‘香皂’,以前郑大人的商船上见过,老贵了!”
消息像一阵风,很快传遍了赵家庄。
当天傍晚,五位老人就聚到了村头的祠堂里。
祠堂里昏暗,只有正中央的供桌上点着两根蜡烛,火苗跳动着,映得五位老人的脸忽明忽暗。
供桌前摆着几张长凳,赵老爷子坐在主位上,手里攥着一根拐杖,眉头紧锁。
“都说说吧,南边那伙人,咱们要不要跟他们来往?”
赵老爷子先开口,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咱们来台湾三年,靠的是郑大人的庇护,安稳日子来得不容易。现在突然冒出来一伙人,还带着兵器,要是惹出麻烦,咱们赵家庄三千人,都得跟着遭殃。”
“老赵,话不能这么说。” 李老栓坐在旁边,手里转着两个核桃。
“都是汉人,都是从家乡逃出来的,他们是逃难,咱们也是逃荒,说白了是同病相怜。我听去南边看过的人说,他们开垦的地很整齐,还建了公厕,看着是懂规矩的人,不是乱闯的匪类。”
“懂规矩也不行啊!” 陈二叔急着开口,他以前在村里管过治安,最担心的就是武装冲突。
“他们有四十多个全副武装的士兵,还有佛朗机炮!咱们庄里虽有两百多个青壮,可手里只有锄头、镰刀,真要是起了冲突,咱们根本不是对手!再说,他们连钦差都敢杀,万一要是对咱们有想法,怎么办?”
“陈二叔说得有道理。” 张老爹叹了口气。
“咱们庄里的人,大多是一个村子过来的,亲帮亲,邻帮邻,才撑到现在。要是跟南边那伙人来往,万一他们是郑大人待见的人,咱们岂不是要得罪郑总兵?到时候咱们缺少的物资可都没了着落,咱们怎么活?”
王阿公一直没说话,这时才缓缓开口:“我听去南边看过的人说,他们那边有不少妇孺,还有老人,有个老太太得了咳嗽,他们还有人给治病。按理说,要是匪类,哪会管这些?我倒觉得,他们可能真的是走投无路了,才逃到台湾来的。”
“走投无路也不能拿咱们庄里人的安危冒险啊!” 赵老爷子敲了敲拐杖。
“郑大人让咱们在北边开垦,他们在南边,本来就没什么交集,最好的办法就是各过各的,别去招惹他们。要是他们主动来咱们庄,咱们再好好招待,要是不来,就当没这回事。”
祠堂里陷入了沉默,只有蜡烛燃烧的 “噼啪” 声。
五位老人各有各的顾虑:赵老爷子担心得罪郑芝龙、引来麻烦;李老栓同情林墨一伙,觉得都是汉人该互相帮衬;陈二叔害怕对方的武装,担心冲突;张老爹顾虑庄里的生计,怕断了物资;王阿公则心软,见不得妇孺受苦。
祠堂外,不少村民也在议论纷纷。
晒谷场边,几个青壮年围在一起,说起林墨的士兵,都有些害怕。
“听说他们的燧发枪能打一百步远,我当时就看见一个人一枪就能打死一头野猪!”
“要是他们来抢咱们的粮食怎么办?咱们的锄头可挡不住枪啊!”
“要不咱们跟郑大人说说?让他派些人来保护咱们?”
另一边,几个妇人坐在自家门槛上,说起林墨那边的妇孺,又有些同情。
“听说他们的孩子跟咱们的娃一样,也爱吃红薯,可他们刚到,粮食肯定不够。”
张二嫂手里缝着衣服开口说着。
“我家还有半袋玉米面,要是能送点过去,也算积德行善了。”
“可别啊!” 旁边的李婶连忙拉住她。
“万一被庄里的老人知道了,说你通外贼,怎么办?”
张二嫂叹了口气,把玉米面又放回了粮缸。
还有些心思活络的人,比如王铁匠,心里却打着别的主意。
他在庄里开了个小铁匠铺,靠给人修锄头、镰刀过日子,听说林墨那边在找铁矿、建工坊,心里早就动了心思。
“要是能跟他们做买卖,给他们修工具、打农具,说不定能赚些口粮或者银子什么的。”
王铁匠跟自家媳妇说。
“他们有香皂,我可是听说那玩意能卖个好价钱,要是能换些香皂,再卖给郑大人的商船,也能多赚点钱换粮食。”
可媳妇却劝他:“别瞎想了,庄里老人不让来往,你要是去了,被人举报了,铁匠铺都得被封!”
王铁匠只好作罢,却还是忍不住每天往南边望。
几天后,发生了一件事,让赵家庄的人对林墨一伙的看法有了些松动。
庄里的赵小二去南边的溪边放牛,不小心让牛踩坏了林墨那边开垦的半亩菜地。
赵小二吓得魂都没了,以为对方会打他,没想到过来的是个穿着青布袍的年轻人(林墨的亲卫),不仅没骂他,还让他把牛牵走,说 “菜地踩坏了再种就是,别吓着孩子,”
赵小二回来后,把这事跟庄里人说了,不少人都觉得,林墨一伙人好像没那么可怕。
又过了几天,李老栓偷偷让自家孙子,给林墨那边送了一袋红薯。
孙子回来后说,林墨亲自接了红薯,还回了一块香皂,说 “多谢赵家庄的好意,以后要是有需要,尽管开口”。
李老栓拿着香皂,心里更觉得,都是汉人,不该这么生分。
这天傍晚,五位老人又在祠堂议事。
赵老爷子看着手里的香皂,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要不…… 先让几个人去跟他们接触接触,看看他们到底是什么来头,有没有恶意。要是真的是好人家,咱们也不能太绝情;要是有恶意,再想办法也不迟。”
“我看行!” 李老栓立刻点头。
“让王铁匠去,他会修工具,正好问问他们要不要帮忙;再让张二嫂去,她会做针线,跟那边的妇人也好说话。”
其他老人也纷纷点头,算是达成了共识。
夕阳把祠堂的影子拉得很长,庄里的炊烟渐渐升起,飘向南方。
王铁匠和张二嫂拿着自家的东西,沿着土路往南边走去。
土路中间的野草被踩得弯了腰,远处林墨的木堡隐约可见,堡墙上的佛朗机炮在夕阳下泛着冷光,可王铁匠和张二嫂的心里,却少了几分害怕,多了几分期待。
他们不知道,这次接触,会给赵家庄和林墨的台中堡,带来怎样的改变,但他们知道,都是汉人,在这孤岛上,总该互相帮衬着,才能好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