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中城东北方向十多里外的张家坞,是片靠着山涧的移民聚集地。
三十多户人家挤在错落的茅舍里,屋顶的茅草被秋风掀起边角,露出底下发黑的椽子。
这些人多是去年福建沿海闹倭寇时逃难而来,比林墨带着护卫队占下台中城还要早半年。
彼时林墨初来乍到,城内还是片荒滩,他们看着那支不过百人的队伍,只当是又一群占山为王的乱兵,谁也没放在心上。
可此刻,傍晚的打谷场上,男女老少手里的活计都慢了下来——手里搓着草绳的、修补农具的、哄着孩子的,嘴里却都绕不开一个话题,那就是上个月林墨击退李魁奇海盗的事。
风从山涧吹过来,带着稻穗的清香,却吹不散人们脸上既震惊又向往的神色。
“你们是没见着那阵仗!”
猎户老郑猛地放下手里磨得锃亮的弓箭,弓梢在青石板上磕出清脆的响声,他站起身,张开双臂比划着,唾沫星子随着激动的语气飞溅。
“我跟你们说啊,那天我刚打完猎,在西山头歇脚,就见台中湾口黑压压一片船帆,少说也有三四十艘!海盗们举着明晃晃的刀,喊杀声隔着几里地都能听见,浪头都被他们的喊叫声震得直晃!”
他顿了顿,咽了口唾沫,眼神里还带着后怕。
“我当时蹲在石头后面,心里直犯嘀咕:林墨这小子怕是要完了!他那台中城才建多久?城墙都没修到一人高,护卫队撑死了也就一千来人,哪抵得过李魁奇那两千亡命海盗?我甚至都想好要收拾东西往山里躲了,生怕海盗打完台中城就来咱们坞里抢掠。”
这话一出,周围人都纷纷点头,张木匠的媳妇更是拍着胸口道。
“可不是嘛!那天我家男人吓得把刚做好的木犁藏进地窖,说要是海盗来了,连吃饭的家伙都保不住!”
旁边的王婆叹了口气,手里的针线在布鞋底上戳出个窟窿,她懊恼地拔出来,重新穿针引线。
“可不是嘛!当初林墨刚占下台中城时,我就跟当家的说来着。
‘这小子年纪轻轻,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又是外来的,手里没几个人马,怕是守不住地盘’。你们还记得不?去年冬天天寒地冻的,他带着个叫巧儿的姑娘来坞里招人,说要建什么制皂工坊、开垦荒地,还给工钱给粮食。当时咱们坞里谁信啊?都说是骗子,老李家那小子非要跟着去,他爹气得三天没理他!”
王婆指了指人群里的李狗子,脸上带着几分“当初看走眼”的感慨。
“也就老李家那傻小子,抱着‘反正饿不死’的念头去了,咱们其他人谁不是躲得远远的?生怕被他骗去当苦力。”
人群里的李狗子听见这话,脸“腾”地一下红了,他梗着脖子往前凑了凑,手里还攥着刚从台中城领回来的粗布腰带,腰带上还绣着个简单的“福”字——那是工坊里的陈妇人帮他绣的。
“我爹那不是傻!是有眼光!”
他声音洪亮,带着几分不服气。
“你们看看我现在!在台中城的制皂工坊干活,每天卯时上工,酉时收工,每天管饭也就算了,一个月能拿二两的工钱!上个月我还得了‘快手奖’,多领了一百文!这钱够我娘给家里买两斤猪肉、也能扯块布做新衣裳了!比在坞里跟着我爹打猎强多了——以前打猎要看天吃饭,运气不好的时候,连野菜都挖不着!”
他说着,从怀里摸出个用布包着的小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几枚亮闪闪的银子,引得周围人都伸长脖子看,眼神里满是羡慕。
“上次海盗来袭,我爹在城墙上守了三天三夜,城主不仅赏了五两银子,还送了一袋精米、两匹棉布!我娘现在见人就说,当初多亏我爹有远见!”
老郑摸了摸下巴上扎人的胡茬,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他蹲下身,捡起地上的一根草棍在地上画着。
“说起来也邪门,林墨到底是怎么守住的?我听说李魁奇的海盗个个都是亡命徒,当年在福建沿海,连官府的水师都拿他们没办法!可林墨就靠一千多守兵,还带着些穿兽皮的山地部落人,就把海盗给打跑了,听说还死了四百多海盗,沉了十几艘船!”
他抬头看向李狗子,眼里满是急切。
“你在城里,肯定知道内情,快给咱们说说!”
这话勾起了众人的好奇心,原本分散坐着的人都围拢过来,连正在哭闹的孩子都被母亲捂住嘴,安静下来等着李狗子解答。
李狗子清了清嗓子,挺了挺胸脯,一副“消息灵通”的样子,他压低声音,却故意让所有人都能听见。
“我听工坊的王师傅说的,他表兄在护卫队当小旗!城主早就料到海盗会来,提前几天就开始准备了!城墙上架着好几门红夷大炮,炮口比水桶还粗!海盗的船一靠近,大炮‘轰隆’一声,炮弹砸在海里,掀起的浪头能把船掀翻!”
“还有城门口那片空地,埋了好多地雷,外面看着平平无奇,海盗一踩上去,‘砰’的一声就炸,炸得他们断胳膊断腿的,吓得后面的海盗再也不敢往前冲!”
他说得绘声绘色,手还比划着大炮发射的样子。
“最厉害的是城主的计策!他让阿拉米部落的勇士带着弓箭,从后山的小路绕过去,摸到海盗的营地后面,趁他们晚上睡觉的时候放火箭,烧了他们的粮草和船帆!海盗前后受敌,又没了粮草,不跑才怪!听说李魁奇气得差点吐血,带着残兵逃的时候,连他最喜欢的那把镶金大刀都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