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三,朔风如刀,刮过山海关与北京之间的平原。
枯黄的野草在风中瑟缩成一团,仿佛早已预见即将到来的血色硝烟。
冻土被狂风掀起细碎的沙砾,打在行人脸上如针刺般疼。
后金天聪汗皇太极勒住胯下的“踏雪乌骓”,这匹产自科尔沁草原的宝马通身乌黑,唯有四蹄雪白,此刻正不安地刨着冻土,鼻孔中喷出两道长长的白气。
玄色的披风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边缘的金线在昏暗天光下泛着冷光,他深邃的目光越过冰封的滦河,望向东南方向那座隐约可见的城池——永平。
城墙在铅灰色的天幕下勾勒出模糊的轮廓,像一头蛰伏的巨兽,却不知自己已被饥饿的狼群盯上。
“汗王,前锋探马回报,永平城内守军不足三千,多为老弱残兵,真正能战的辽军不过五百。”
贝勒岳托催马上前,枣红色的战马与皇太极的乌骓并列,他年轻的面庞在寒风中透着锐气,颊边的冻疮尚未痊愈,却丝毫不影响眼中的兴奋。
手中的马鞭指向远处的城墙,鞭梢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沿河两岸的树木已备好,匠人们正连夜赶工,云梯今夜便可造完。”
他身后跟着的几名甲喇章京也纷纷附和,语气中满是必胜的信心。
皇太极微微颔首,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刀柄。
这把镶嵌着七颗东珠的弯刀,刀鞘由鲨鱼皮制成,触手生凉,是他三年前平定察哈尔林丹汗时所得,刀身上还残留着当年的血迹,如今正渴望着新的鲜血。
他抬眼望了望天色,铅云低垂,似乎随时会落下雪来,这样的天气最适合偷袭。
“兵法有云,‘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如同冰块撞击金石。
“今夜三更,以举火为号,偷袭永平。岳托,你率镶红旗为左翼,萨哈廉率镶黄旗为右翼,阿山、叶臣领死士先登,济尔哈朗随后接应。记住,城破之后,先控制四门,再肃清残敌。”
“遵汗王令!”
众贝勒齐声应道,翻身下马,单膝跪地,甲胄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皇太极勒转马头,玄色披风在空中划出一个半圆。
“孤在城外土坡坐镇,静候诸君捷报。”
说罢,他双腿轻夹马腹,乌骓一声长嘶,朝着后方的主营奔去,留下一众将领在寒风中部署兵力。
夜幕像一块巨大的黑布,将天地笼罩得严严实实。
永平城外,后金士兵正借着夜色的掩护,紧张地搬运着刚刚造好的云梯。
这些云梯以粗壮的松木为骨,外包两层铁皮,顶端装有锋利的铁钩,足以牢牢扣住城墙砖缝。
火把在寒风中摇曳,将士兵们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空气中弥漫着松木的清香与汗臭混合的味道。
阿山和叶臣两位将领站在队伍最前列,他们都是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老将,阿山脸上一道长长的刀疤从眉骨延伸到下颌,那是萨尔浒之战时留下的勋章;叶臣则面色黝黑,沉默寡言,手中紧握着一把开山大斧。
他们身后是精心挑选出的二十四名勇士,每个人都面涂油彩,身着轻便皮甲,手持短刀和绳索,眼神中闪烁着悍不畏死的光芒。
“记住汗王的吩咐。”阿山压低声音,目光扫过每一个勇士的脸,声音沙哑却有力。
“攀梯时,先四人上去站稳脚跟,两侧各站两人护卫,用短刀扫清垛口附近的哨兵,再四人跟进扩大突破口,最后十六人依次冲锋。我与叶臣将军随后登城,一旦占据城楼,便挥舞黄旗为号。”
他拔出短刀,刀刃在月光下闪过一丝寒芒。
“还有,汗王有令,城破之后,只杀抵抗者,投降者不得妄杀!违令者,军法处置!”
勇士们齐声应和,声音虽低却充满力量,如同闷雷在地面滚动。
此时,皇太极正站在不远处的土坡上,身旁立着一杆黑色的汗旗,旗下亲兵捧着一壶马奶酒。
他看着这支整装待发的突击队,眼中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只是在注视着一群即将出猎的猎犬。
皇太极拿起酒壶,走到阿山面前,拔开塞子,将酒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滑入喉咙,带来一阵暖意。
他将空壶递给阿山:“此去若捷,孤与尔等共饮庆功酒。”
阿山接过酒壶,同样一饮而尽,酒液顺着嘴角流下,浸湿了胸前的皮甲。
他随后将酒壶掷于地上,陶壶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夜色中格外清晰。
“出发!”阿山大喝一声,二十四名勇士如狸猫般窜出,朝着永平城墙摸去。
他们脚步轻盈,踩在冻土上几乎没有声音,很快便消失在黑暗中。
城墙上,明军哨兵正蜷缩在垛口后打盹。
寒冷的天气让他们手脚僵硬,身上裹着破旧的棉甲,却依旧挡不住刺骨的寒风。
一名哨兵搓着冻得通红的双手,对着掌心哈着气,嘟囔道:“这鬼天气,后金兵怎么可能来偷袭?怕是早就躲在帐篷里烤火了。”
另一名哨兵也附和道:“就是,要我说啊,咱们守在这里就是白费功夫,还不如回营里喝口热汤。”
两人正说着,突然听到城墙下传来轻微的响动,像是风吹过落叶的声音。
“什么声音?”前一名哨兵警觉起来,探出头向城下望去。
然而为时已晚。
最先登上城墙的四名勇士已经如壁虎般趴在垛口上,手中的短刀毫不犹豫地刺向哨兵的喉咙。
“呃……”哨兵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呻吟,便倒在了血泊中。
另一名哨兵吓得魂飞魄散,刚要叫喊,就被一名勇士捂住嘴巴,短刀从背后刺入,当场毙命。
两侧的勇士迅速守住垛口,为后续部队腾出空间。
更多的后金士兵顺着云梯爬上城墙,与闻讯赶来的明军展开激烈厮杀。
“放铳!快放铳!”
明军将领在城墙上嘶吼着,他穿着一身青色的官袍,手中挥舞着长剑,试图组织士兵抵抗。
火铳的轰鸣声此起彼伏,铅弹如雨点般射向后金士兵。
但后金士兵早有准备,他们手持盾牌,步步紧逼,盾牌上很快便布满了弹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