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三年二月下旬的山海关,残雪未消,朔风卷着沙砾抽打在关城箭楼上,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祖大寿刚率骑兵巡逻归来,盔甲上还凝着冰碴,胯下战马鼻息间喷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迅速散开。
亲兵掀开帐帘时,他正解着头盔系带,听闻有人求见,粗粝的眉头拧成一团:“这时候谁会来找我?”
“回将军,那人说是……有关袁督师的事。”
亲兵声音压得极低,目光小心翼翼地瞟着祖大寿的脸色。
果然,这话像一块火星投入滚油,祖大寿猛地顿住动作,眼中闪过震惊、狐疑,随即又沉了下去。
他沉默片刻,手指无意识摩挲着盔甲上的兽首纹饰:“让他进来,帐外戒备。”
帐外寒风更紧,吹得辕门旗帜猎猎作响。
不多时,三个商人打扮的身影走进来,为首者身着青布棉袍,面容清瘦,眼神却透着沉稳,正是林墨派来的许修永。
他身后两个护卫腰杆笔直,虽穿着便服,手却始终按在腰间——那里藏着林墨给的短火铳。
三人刚进帐,就感受到祖大寿锐利如鹰隼的目光,像要把他们的底细看穿。
“在下许修永,见过祖总兵。”许修永拱手行礼,姿态不卑不亢。
祖大寿坐在案几后,没起身,只是缓缓开口:“你是何人?怎会知晓袁督师之事?”
他声音沙哑,带着久经沙场的厚重,帐内烛火摇曳,映得他脸上的刀疤忽明忽暗。
“在下只是个寻常商人,因敬佩袁督师忠义,不忍见他蒙冤,故来此传话。”
许修永避重就轻,目光坦然迎上祖大寿的审视。
双方你来我往几番试探,从辽东战局聊到京城动向,许修永谈吐间对军务的熟悉,让祖大寿眼中的戒备稍减。
当许修永提出“要事相商,需单独详谈”时,帐外亲兵瞬间拔刀,刀刃映着烛光,寒气逼人:“将军,恐有诈!”
“退下!”祖大寿低喝一声,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看着许修永真诚的眼神,想起袁崇焕入狱后自己日夜难安的焦虑,终是摆了摆手。
亲兵们虽不情愿,还是咬牙退了出去,帐帘落下的瞬间,帐内只剩下两人,烛火噼啪作响,气氛陡然凝重。
“许先生有话不妨直说。”祖大寿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按在案几上。
许修永深吸一口气,直视着他的眼睛:“祖总兵,你希望袁督师能活着回来吗?”
“废话!”祖大寿猛地一拍案几,茶水溅出。
“督师是我恩人,是辽东的柱石,我岂能不盼他回来?”
他眼中满是急切,连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许修永心中一稳,又问:“那为了让袁督师回来,总兵愿意做到什么地步?”
祖大寿愣住了,随即眼中闪过决绝。
“只要不让我通敌叛国,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我祖大寿皱一下眉头,就不是辽东汉子!”
他握紧拳头,指节泛白,脸上的刀疤因激动而微微泛红。
许修永见状,从怀中掏出一封用火漆封口的书信,递了过去。
“实不相瞒,在下是台中城守者林墨城主派来的。我家城主已备下万全之策,要救袁督师出狱,且督师家人此刻正在海外安然无恙,未被朝廷缉拿。只是……崇祯皇帝只怕是已准备处死督师,时日无多了。”
“什么?!”祖大寿霍然起身,一把抓过书信,手指因用力而颤抖。
他撕开火漆,展开信纸,目光急切地扫过上面的字迹。
帐内烛火昏暗,他凑得极近,鼻尖几乎碰到信纸。
当看到“会审已定,不日便要凌迟处死”时,他猛地攥紧信纸,指缝间透出青筋,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怎么会……崇祯他怎能如此!”祖大寿声音嘶哑,带着难以置信的痛苦。
他想起当年宁远之战,袁崇焕带着他死守孤城,红衣大炮轰退后金时的壮烈;想起袁崇焕督师辽东,力排众议将关宁军指挥权交给他的信任;想起自己率部哗变东归,只为逼朝廷放人的决绝……一幕幕在眼前闪过,让他胸口如堵巨石,几乎喘不过气。
他猛地抬头看向许修永,眼中满是血丝。
“林城主把这事告诉我,是要我做什么?让我归顺他?”
许修永摇了摇头,指了指书信:“总兵看完信便知,我家城主只求合作,不求归顺。”
祖大寿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重新展开信纸细读。
烛火映着他的侧脸,时而明亮,时而暗沉,他的表情从震惊到痛苦,再到凝重。
以下是林墨的致祖总兵书
祖总兵麾下:
某乃台中城守者,久慕总兵大名。
辽东烽火十数载,总兵与袁督师袁崇焕携手抗金,以血肉筑长城,保我汉家疆土,此等忠义,天下共知。
今袁督师身陷诏狱,危在旦夕,某闻总兵日夜忧思,寝食难安。
某虽僻处台中城,却愿以微薄之力,助总兵救回袁督师,更愿为总兵、为关宁军、为祖氏一族,寻一条生路。
某不敢强求总兵奉某为主,只求以诚心换合作,共解当前之危,同谋日后之安。
总兵与袁督师的袍泽情分,非寻常上下级可比。
昔年宁远之战,袁督师以红衣大炮击退后金,打破 “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 的神话,彼时总兵便是他麾下最得力的臂膀。
后来袁督师督师辽东,力排众议,重用总兵,将关宁军的指挥权托付于你,这份知遇之恩,总兵岂能忘怀?袁督师待总兵如兄弟,总兵亦视袁督师为良师。
今时之变,袁督师被逮,总兵你不惜率关宁军哗变东归,以军权相逼,只为救袁督师一命。
这份情义,足以感天动地。
如今袁督师在诏狱中度日如年,每日受刑讯之苦,我听闻会审已定,不日便要凌迟处死。
若总兵坐视不理,他日九泉之下,何颜面见袁督师?而救回袁督师,不仅是全了这份袍泽情,更是为关宁军留住了灵魂。
关宁军将士多是辽东子弟,皆信服袁督师,他若不在,军心必散,日后辽东防线,谁能坚守?
再思总兵的家族安危,实已如累卵之危。
总兵你率关宁军哗变,早已触怒崇祯。
那崇祯皇帝,天性多疑,刚愎自用。
他既猜忌袁督师 “通敌”,难道就不怀疑总兵你与袁督师同流合污?
祖氏一族世代镇守辽东,子弟多在军中任职,看似风光,实则如履薄冰。
朝廷早已在总兵身边安插了眼线,你的一举一动,皆在崇祯的监视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