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中响起稀稀拉拉的议论声,有百姓低声道:“早这样不就完了?”
温承宇仿佛没听见,对着众人拱手:“天色不早,本官还要处理军务,先行一步。”
说罢,几乎是逃也似的退回了衙门,连亲卫递来的披风都没接 —— 此刻他满脑子都是如何把这番话写进奏折里,好让京城的人看看他“体恤民情”的苦心。
第二日,温承宇的马车便碾着朝阳驶出了城。车帘紧闭,亲卫们骑着快马护在两侧,腰间的佩刀碰撞出沉闷的声响。
“大人,真不再管管这棉花的事?” 亲卫在车外低声问。
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温承宇的脸藏在阴影里,语气冷得像冰:“不必。东昌府这潭水,暂时不能再搅了。”
他望着渐渐远去的城墙—— 昨晚已连夜将 “安抚棉农、通商惠民”的奏折发往京城,此刻离开,也是无奈之举。
他不得不承认,这场棉花的争斗,他输得彻底。
“告诉赵千总,盯紧那些学子,别让他们再闹出动静。”
马车加速驶离,仿佛要将这座让他折戟的城池彻底抛在身后。
东昌府的棉市在城南旧粮仓改建的棉栈里,栈房连绵如长龙,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棉絮味。
黄狗儿穿着锦缎长衫,头戴方巾,手里把玩着一串蜜蜡佛珠,活脱脱一副南方来的阔绰棉商模样。
他身边的张尽孝则扮作账房,青色短打外罩着件半旧的绸衫,算盘珠子打得噼啪响,眼角却不停扫视着栈房外晾晒的棉包。
刚踏进最大的 “兴盛栈”,栈内的铜铃便 “叮铃” 作响。
“哎哟,贵客临门!” 一个留着山羊胡的掌柜从账台后迎出来,皮笑肉不笑地打量着黄狗儿,目光在他的锦缎长衫和蜜蜡佛珠上转了两圈,“看这位爷面生得很,是从南边来的吧?”
黄狗儿微微颔首,操着半生不熟的南方口音笑道:“在下黄文,从扬州来。听闻东昌府棉花成色好,特来收一批,回去给绸缎庄做棉袄面子。”
他故意让伙计打开随身的包袱,露出几匹亮闪闪的绸缎,“掌柜的若有好货,价钱好说。”
此刻温承宇虽已同意棉与青徐二州通商,但这里难免有温承宇留下的耳目,黄狗儿只得谎称自己是南方人。
掌柜的眼睛亮了亮,搓着手引他们往栈房深处走:“黄老板放心,咱兴盛栈的棉花,在东昌府是头一份!去年给宫里供过棉絮,您摸摸这绒长 ——”
他抓起一把白棉递过来,棉絮蓬松得像朵云。
张尽孝抢先一步接过,看似随意地捻了捻,又对着光看了看,忽然皱眉:“掌柜的,您这棉是好棉,就是潮了点啊。”
他把棉絮凑到掌柜鼻子前,“您闻,这股子霉味,怕是堆在底层没晒透吧?咱做绸缎棉袄,最忌棉花发潮,穿不了半年就板结,砸了招牌可不成。”
掌柜的脸色变了变,强笑道:“这位先生说笑了,这是新棉,刚从棉农手里收来的,带点潮气难免……”
“难免?” 张尽孝打断他,抓起一把棉絮称了称,“您这棉看着蓬松,实则压秤。五斤潮棉,弹干净了也就剩三斤半,还得费人工晒。刚刚我在西边王记栈房看的陈棉,虽说放了一年,可人家晒得透,五斤能出四斤绒,才六文钱一斤。”
他把秤盘亮给掌柜看,“您这潮棉,顶多值五文,多一文都亏。”
掌柜的脸涨成了猪肝色,梗着脖子道:“五文?账房先生是来砸场子的吧!这棉进价都六文了!”
“进价六文?” 张尽孝笑了,“掌柜的当我们外乡人不懂行?今年东昌府棉花丰收,堆在仓里卖不出去的没有一万也有八千,温侍郎又天天说‘军用优先’,谁敢囤货?您这棉再放半个月,怕是四文都没人要。” 他作势要走,“黄老板,咱去王记看看吧,人家还答应送咱两担棉籽。”
“哎,别走别走!” 掌柜的连忙拉住黄狗儿,眼珠转了转,“五文就五文,可您得全要了!这堆足有五千斤,少一斤我都不卖!”
黄狗儿故作犹豫,捻着佛珠沉吟片刻:“五千斤太多了,我马车装不下……”
“我帮您找车!” 掌柜的急道,“东昌府的马车我都熟,运费算我的!”
张尽孝在一旁敲边鼓:“黄老板,要不就应了?五千斤也够咱半个月用了,折算下来比王记还划算。”
黄狗儿这才点头:“既如此,就依掌柜的。不过得当场弹一担验货,若是绒长不够,我可不认。”
掌柜的咬着牙应了,立刻叫伙计架起弹棉弓。
“砰砰” 的弓弦声里,雪白的棉絮飞出来,张尽孝盯着弹好的棉胎,又用尺子量了量绒长,才对黄狗儿点头:“老板,成色还行。”
接下来的三日,张尽孝凭着这手 “看棉识价” 的本事,又在东头几家栈房收了一万斤陈棉,最低的竟砍到四文五一斤。
二十辆马车在城外货场装得满满当当,棉包上 “黄文商号” 的印记在阳光下格外醒目。黄狗儿看着账本上省下的银子,拍着张尽孝的肩笑道:“尽孝哥,还是你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