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丞相府内。
魏帷幄看着青瓷茶盏在青砖上炸裂的瞬间,耳中轰鸣着金銮殿上永昌帝最后那句“退朝”。满地冰裂纹瓷片映着摇曳烛火,像极了皇帝似笑非笑的眼神 —— 那分明是在告诉他,这场朝堂博弈,不过是对方棋局里的第一步。
“竖子!”玉带砸向博古架的刹那,他心中腾起滔天怒意。那些被推出去顶罪的小官,不过是皇帝抛出来的诱饵,既安抚了寒门士子,又给征粮找到了借口。而自己苦心经营的局面,就这么被轻飘飘地撕开一道口子。
屏风外,林筑恒听着屋内的动静,后颈冷汗顺着衣领往下淌。工部虽掌管河工建造,可这些年经手的银子,有多少进了江南士族的口袋,他心里再清楚不过。
直到魏府管家掀开珠帘示意,他才小心翼翼踏入正厅,却见兵部尚书郭镇戎、吏部尚书苏惟贤早已端坐上位,案几上摊着泛黄的舆图。
“林大人姗姗来迟啊。”郭镇戎抚着虬髯冷笑,指腹无意识摩挲着鎏金虎符,“陛下钦点您督办粮草,倒是让贵部出了次风头。”他看似在调侃,实则话里藏刀:陛下钦点工部尚书督办粮草,这分明是在敲打江南士族。若林筑恒应对不当,工部怕是要成为众矢之的。
林筑恒此刻听到郭镇戎的嘲讽,他本能地想要辩解,却又生生咽下 —— 谁不知道兵部尚书现在是魏帷幄最忠实的爪牙?
魏帷幄整好衣冠从内室转出。丞相指尖划过舆图上雁门关的朱砂标记,那动作看似随意,却让郭镇戎心头一跳 —— 他太了解这位上司了,越是风轻云淡,越说明心中早有盘算。
“郭大人忘了?那几个六品小官不过是个寒门出身的跳梁小丑。” 魏帷幄的声音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却让苏惟贤瞳孔微缩。
吏部尚书苏惟贤的目光在丞相脸上游移:这话表面是在贬低那几个六品小官,实则是在暗示,皇帝重用寒门官员,就是想打破士族对朝堂的垄断。
苏惟贤不动声色地将一叠密信推至案中,信纸边缘的熏香勾起魏帷幄的回忆 —— 那是江南织造特供的龙涎香,每次闻到这味道,就意味着又有新的利益输送完成。
“徐州李闯麾下有个叫张名温辽的猛将,力大无穷。”苏惟贤慢条斯理地说着,心中却在盘算:此刻抛出叛军情报,既能显示吏部消息灵通,又能试探魏帷幄对平叛的态度。
当魏帷幄将茶盏重重磕在案上时,林筑恒浑身紧绷。
“粮草必须再耽误耽误。”魏帷幄漫不经心的说道,看似未回答苏惟贤的问题,但也开始从雁门关开始谋划。
短短一句话,却让林筑恒后背发凉。丞相这是要借旱灾之名,彻底断了雁门关的粮草供给。
可这样一来,雁门关的将士......
郭镇戎也皱起了眉。他想着江南商路被北狄侵扰带来的损失。作为掌管兵权的重臣,他比谁都清楚,断了雁门关的粮草,放任北狄南下,迟早会危及士族根基。
“那平叛之事?北狄不除,江南商路恐受影响。”他终于忍不住开口,既是提醒魏帷幄局势的严峻,也是在试探丞相的底线。
“派张青云张总兵去雁门关。”魏帷幄指尖划过舆图上的沧州,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此人虽贪财,却对江南士族忠心耿耿。至于内乱......” 他扫视着三位心腹,眼中闪过一丝阴鸷,“耽误粮草,先让各地官军消耗叛军实力,待两败俱伤时,我们再坐收渔利。”
林筑恒恍然大悟,原来丞相早已做好打算。用一个自己人去抵御北狄,既能保住江南商路,又不怕军队尾大不掉;而耽误粮草的态度,则是要让朝廷与叛军相互消耗,届时士族便可趁机掌控局势。
“这粮草之事万一追究起来。”林筑恒为表忠心,也开始献言。
“到时自可以由监粮官监管不力问责,甚至参户部杨盈川,说其粮饷调度不力,亦不是难事。”魏帷幄看了林筑恒一眼,缓缓说道。
“丞相高啊。”郭镇戎立马应和了起来。
“不过,其他地方的叛乱该处理还是要处理,”魏帷幄忽然冷笑一声,手指重重戳在舆图上蜀地的位置,“贺破虏领三万精锐,配三员副将,再拨五百民夫运送粮草。”
此言一出,屋内顿时一片寂静。郭镇戎猛地站起,鎏金虎符撞得桌案作响:“丞相!贺破虏武功据传天下第一,给他如此兵力,岂不是助他立功?”
魏帷幄端起茶盏轻抿,茶汤在杯沿荡出涟漪:“郭大人可知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他指尖沿着舆图上蜿蜒的山道划过,“贺破虏此人,有勇无谋,不懂变通,从汉中入蜀,需翻越七百里大巴山,沿途栈道年久失修,五百民夫能运多少粮草?更何况陈长远在险要处设了十二道关卡,贺破虏就是有通天本领,也要在山道上耗得人困马乏。”
苏惟贤眼中闪过恍然:“就算贺破虏侥幸取胜,归来时也只剩残军,到时候也可治他战事不利之罪。”
说到此处,他又看向幽州的方向,语气带着几分嘲讽:“让萧国公长子萧如意率五千骑兵,两万步兵,迎战夏侯霸。”
“丞相,幽州地势平坦,正适合骑兵冲锋,看是给萧家建功的机会啊。”郭镇戎又发出灵魂拷问。
苏惟贤暗暗的看了郭镇戎一眼,堂堂一个兵部尚书,怎可能看出不出丞相的用意,这郭镇戎的捧哏当的妙啊。
魏帷幄不经意的用指尖在地图上划出弧线,“夏侯霸与北狄有密信往来,萧如意孤军深入,万一深入重围后援?呵,本相怕是会‘调度不及’。”
“不过现如今对我们威胁最大的还是北狄,这皇位无论谁做,世家都是世家,可真让北狄人打进来,那可就危险了,我们也不能让北狄真赢。”魏帷幄的指尖划过舆图上北狄王廷所在的位置,烛火将他眼底的阴鸷映得忽明忽暗。
魏帷幄的指尖重重按在舆图上北狄王庭的位置,“北狄王庭十万铁骑压境,左贤王阿骨律更是其中翘楚。” 他扫视屋内众人,眼中闪过算计的光芒,“我朝第一神将岳战霆,也该露露锋芒了。”
郭镇戎握紧鎏金虎符,眉头紧皱:“丞相的意思是?”
“命岳战霆率十万大军,正面强攻阿骨律营帐。” 魏帷幄慢条斯理地转动着手中的玉扳指,
郭镇戎的膝脸上满是疑惑:“丞相,岳元帅当年可是率领两千人追着2万北狄人打,如今率十万大军强攻,必能速战速决。可如此一来,怕是难以达成削弱武将势力的目的。”
魏帷幄抬手示意郭镇戎噤声,慢条斯理地转动着玉扳指,翡翠在烛火下泛着冷光:“我们的商队和北狄联系颇多,让他们暗中将岳战霆的行军路线透露给北狄,让阿骨律提前设下埋伏。如今北狄战斗力依然今非昔比,岳将军即便勇猛无双,面对重重阻碍,也不得不放缓进攻节奏。”
魏帷幄的折扇 “唰” 地展开,扇面 “太平盛世” 四字在风中扭曲变形,“岳战霆打仗自然是必胜的,可若胜得太轻松,对我们反而不利。唯有让他在战场上多耗些时日,多损些兵力,才合我意。”
敲定岳战霆的部署后,魏帷幄的手指在舆图上南方氏族盘踞的地域划过,最终落在北狄的边境线,那边境线在舆图上蜿蜒如蛇。
“陆承钧出身南方氏族旁支,若能拉拢,日后朝堂博弈又多一助力。” 他眼中闪过算计的光芒,修长的手指重重敲在舆图上,“给他调拨两万兵力,让他从后方包抄北狄。让他去捡点军功。”
“待岳战霆耗尽北狄精锐,陆承钧再出手摘桃,既能立功,又能让他明白,谁才是能给他前程的人。若他能捡个便宜,便顺势许以高官厚禄;若折损在此......”魏帷幄冷笑一声,“不过是弃子罢了,对南方氏族也无关痛痒。”
魏帷幄忽然抚掌大笑,眼中闪过算计的光芒:“差点忘了,还有那杨九灵。”他的指尖在舆图上徐州的位置反复摩挲,“听闻他从未上过战场,空有个策谋无双虚名。就派他去领济南备倭兵,平叛徐州李闯。”
“可济南备倭兵......” 林筑恒刚要开口,便被魏帷幄抬手打断。
“济南备倭兵久疏战阵,杨九灵又毫无经验,这一战,必败无疑。” 魏帷幄嘴角勾起残忍的弧度,“败了,既能消耗徐州叛军的实力,又能折了杨家的面子。杨家若敢有怨言,便是抗旨不遵。”
苏惟贤附和道:“丞相高见。杨家这些年与我们作对,正好借此机会打压一番。”
梆子声惊破夜色时,魏帷幄望着庭院里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的竹林,心中冷笑。永昌帝以为牺牲几个小官就能平衡局势?这场权力的博弈,不过才刚刚开始。
魏帷幄转身看向三位尚书,目光如鹰:“记住,在这乱世之中,唯有江南士族拧成一股绳,我们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屋内烛火摇曳,四人的影子在墙上交织成网,仿佛预示着更大的阴谋即将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