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城的深秋裹着硝烟,护城河上浮着肿胀的尸体,随着浊浪撞向布满裂痕的城墙。城头那面残缺的 “虞” 字旗,早在半月前就被流矢射穿,如今只剩半截布帛在风中飘摇,仿佛随时都会坠落。
两月前,知府老爷带着家眷细软连夜从密道出逃,留下王破军率领一千兵卒守卫这座孤城。而如今,历经无数场血战,这一千人的队伍,已不足五百。
箭楼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草药味,王破军撕下最后一块干净的衣襟,艰难地包扎渗血的右臂。他的铠甲布满缺口,脸上的伤口还在渗着脓血,却无暇顾及。
沙盘上插满的红签密密麻麻,如同孙德胜大军伸出的獠牙,将青州城死死包围。这两月来,孙德胜共组织了7次大规模攻城,每一块的砖石缝隙里,都嵌进了士兵们未干的血渍。
“统领,粮库只剩三日存粮了。”参军的声音带着哭腔,眼眶深陷,满脸疲惫。
王破军握紧拳头,指节发白。他记得,一个月前,城外的百姓还能偷偷送来些粮食;半个月前,最后一支求援队伍一去不返;而现在,他们只能靠搜刮城中大户的存粮度日,就连战马,都开始啃食树皮。
孙德胜的营帐里,独眼军师将密信呈给大帅。火漆印上的 “张” 字,正是王破军副将张猛的私章。军师压低声音:“大人,张将军愿率麾下倒戈,与咱们里应外合,但要价不低……”
营帐内的油灯突然剧烈摇晃,孙德胜攥着大砍刀的指节发白。半月前那场恶战,他的三万精兵如今只剩残部,粮草也将见底。刀刃刮擦案几发出刺耳声响,他盯着羊皮地图上插满的红旗,忽然扯断束发的红绸,露出额角未愈的狰狞伤口。
“告诉张猛!” 沙哑的嗓音混着铁锈味,刀背重重砸在案上震得密信翻飞,“老子不需要它,也能拿下青州城。”
狂风突然撞开帐帘,卷着沙砾扑在孙德胜满是血痂的脸上,他却浑然不觉,只死死盯着北方那座坚城,嘴角溢出冷笑:“王破军,我定要拿下你这青州城!”
营帐外,寒风呼啸,卷起阵阵黄沙,仿佛预示着一场灾难即将降临。
子夜的护城河泛着幽蓝水光,二十名流民潜水摸到水闸下。老周枯瘦的手掌紧紧攥着凿子,浑浊的眼睛盯着城头巡逻的火把。
“动手!” 他压低声音,铁凿重重砸向腐朽的闸墩。石块坠入河中的闷响被浪涛声吞没,却像一记重锤砸在所有人心里。
与此同时,青州城南门响起急促的敲门声。黄狗儿身披缴获的银鳞甲,身后八百人分成两列,“城上听着!””他的声音穿透夜色,“我乃隆庆寺慧明法师弟弟,特率部支援!孙德胜准备了毒烟弹,再不打开城门,全城百姓都得遭殃!”
城头亮起数十盏灯笼,守备统领王破军探出头来,眼中满是狐疑:“隆庆寺还能有战斗力......”
王破军也知道,再拖延下去,青州城必将成为炼狱。
“开城门!” 王破军一咬牙,吊桥缓缓升起。
黄狗儿心中暗喜,却不动声色,带领队伍迅速进城。刚到城门口,王破军突然举起宝剑:“慢着!打开木箱检查!”
空气瞬间凝固。林大虎手按银枪就要发作,却被黄狗儿抬手制止。“王统领谨慎,理应如此。”
黄狗儿微笑着亲自掀开箱盖,金灿灿的元宝在灯笼下晃得人睁不开眼。王破军瞳孔骤缩,正要说话,城外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号角。
张猛本就有反心,怕徒增变故,突然大喊:“这伙人与土匪勾结!他们是孙德胜的内应!”
青州城内的官兵瞬间将黄狗儿等人包围。
“王统领,此事必有误会!”黄狗儿大声说道,同时给林大虎使了个眼色。林大虎心领神会,悄悄示意手下准备战斗。千钧一发之际,老周带着破坏水闸的流民赶到,他们身上湿漉漉的,手中的兵器还滴着水。
老周抹了把脸上的水渍,露出额角那道在潼关之战中留下的狰狞疤痕:“统领!孙德胜的营地已被洪水冲垮,此时若自相残杀,岂不是让孙德胜坐收渔利?”
王破军目光骤然收缩 —— 他当然认得这老兵,当年潼关城头,正是此人带着敢死队守住了最后一道防线。再看向黄狗儿坚毅的眼神,心中的疑虑瞬间消散。
就在这时,城外传来更猛烈的撞击声,城墙的一角轰然倒塌。“来不及了!”黄狗儿大喊,“先击退孙德胜,再论是非!”
王破军猛地抽出佩剑,剑锋直指城门:“你们随我上城御敌!其余人听令,结盾阵!”
此时,水闸方向传来惊天动地的轰鸣。河水如脱缰野马般咆哮着冲向孙德胜的营地,营帐、粮草瞬间被洪水吞没。孙德胜暴跳如雷,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精心准备的毒烟弹还没派上用场,后方就遭了殃。
“给我把缺口堵上!”他挥舞着马鞭,“所有人,随我攻城!”
青州城墙上,箭如雨下。孙德胜的军队架起云梯,悍不畏死地向上攀爬。
黄狗儿站在城头,看着下方密密麻麻的敌军,手心沁出冷汗。他知道,孙德胜还有五千大军,一旦全部压上,青州城岌岌可危。
“放滚木礌石!” 黄狗儿大喊。巨大的石块、滚烫的热油从城头倾泻而下,惨叫声此起彼伏。但孙德胜的士兵仿佛被下了药,踩着同伴的尸体继续冲锋。
更多的敌军如潮水般从云梯蜂拥而上,城头瞬间被染成修罗场。
林大虎暴喝一声,手中长枪化作银龙狂舞,枪缨扫过之处,三五个敌兵咽喉爆裂,血雾在晨光中凝成猩红的雨幕。
王破军的大刀却如泼风般劈砍,刀背磕飞刺来的长矛,刀刃顺势斩下两颗头颅,断颈处喷出的热血溅在他黢黑的甲胄上。
“孙德胜!纳命来!”林大虎瞥见敌军阵中那个头戴狮头盔的将领,枪杆横扫逼退近身敌兵,借着城头垛口跃起三丈。
孙德胜脸色骤变,仓促举刀格挡,却被枪尖挑飞护心镜,胸口划出尺长血痕。王破军趁机从侧面突入,刀锋贴着孙德胜耳畔削落半片头盔,惊得他踉跄后退。
“撤!” 孙德胜捂着渗血的额头嘶吼,敌兵如退潮般抛下同伴尸体,踩着云梯滚落城墙。林大虎倚着染血的长枪喘息,看着满地狼藉的城头,发现自己的锁子甲不知何时已被划开七八道口子。
“咱们守住了!”不知谁先喊出一嗓子,城头上顿时爆发出震天的欢呼。断臂的伤兵用缠着血布的拳头捶打城墙,新兵们把头盔抛向半空又慌忙去接,几个老兵抱着破损的盾牌泣不成声。
王破军望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忽然觉得肩头的大刀轻了许多 —— 这是他们第一次正面打退孙德胜的攻势,而黎明,正在血泊中悄然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