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书房的烛火将人影投在金砖地上，像幅被揉皱的画。永昌帝赵启祯的手指在《徐州战报》上敲了三下，烛花 “噼啪” 爆开，照亮了案前跪着的太监 —— 他刚带回张勇被斩的消息。
“都坐吧。”皇帝的声音漫不经心，目光却扫过依次入座的大臣。萧烈锋、魏帷幄、六位尚书。
“杨九灵斩了张勇。”赵启祯突然开口，指尖点在 “千夫长” 三个字上，“诸位说说，这做的对还是不对？”
周肃正的屁股刚沾到凳面，立刻又弹起来。他眼角的余光瞥见魏帷幄捻着胡须的手指顿了顿，便知道该先抛砖引玉：“陛下，张勇虽有错，终究是朝廷命官。杨九灵私自行刑，是视国法如无物，按《大虞律》……”
“按《大虞律》，虚报军情者当斩。”杨盈川突然打断他，他的手在袖中攥得发烫，“张勇折损六百弟兄，还敢谎报战功，九灵…… 杨九灵斩他，是按军法行事！”
情急之下杨盈川差点喊出 “我儿”，话到嘴边才改成名字，掌心的汗却已浸透。
周肃正冷笑一声，目光像淬了冰：“杨尚书这话，怕是带着私心吧？毕竟，杨九灵是令郎。” 他就是要挑明这层关系，让杨盈川的辩解变成徇私的证据。
杨盈川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周尚书休要胡言！老夫句句依律而言！”可声音里的颤抖，却暴露了内心的慌乱 —— 在皇帝面前，父子关系成了他最软肋的把柄。
萧烈锋拄拐起身：“杨尚书护子心切，却也没说错。”
他抬眼看向皇帝，眼里的光比烛火还亮，“当年老夫在北狄斩怯战的偏将，也没先奏请先帝。战场之上，瞬息万变，若事事都要等旨意，将士的血早就流干了。”
他特意加重 “护子心切” 四字，既为杨盈川解围，又暗示众人：杨尚书的激动，只因他是父亲。
郭镇戎的喉结滚动了两下“国公爷此言差矣。”他硬着头皮反驳，“北狄是战时，徐州如今并无急报，杨九灵此举，难免有擅权之嫌。更何况……” 他故意拖长语调，瞥了眼杨盈川，“有杨尚书在朝中，谁能保证他没有私心？”
魏帷幄始终没有开口，他在盘算：杨九灵是杨盈川的儿子，这层关系既是弱点，也是平衡点。严惩杨九灵，会逼得杨盈川彻底倒向萧党；放着不管，又显得魏党软弱。而此事也不能真的让杨家被一举击溃。
“丞相如何看？”见魏帷幄一言不发，永昌帝问道。
“陛下，” 魏帷幄的声音像浸过井水，“杨九灵斩张勇，是‘对’，也是‘错’。”
见皇帝挑眉，他继续说道，“对在严明军纪，错在未禀朝廷。依老臣看，不如免其罪责，却夺其兵权 —— 济南备倭兵需另派他人接管，既全了军法，又不失朝廷体面。” 这样既没打杨盈川的脸，又削弱了萧党在济南的势力，最是妥当。
“魏相高见！既不罚，也不赏，换个人去济南，皆大欢喜。” 工部尚书林筑恒心里却在盘算：莫不是想让江南士族的人掌握备倭兵？
“丞相认为，这备倭兵该由谁统领？”永昌帝看着魏帷幄问道。
魏帷幄缓缓说道：“兵部侍郎温承宇，熟悉军务，是妥当人选。” 他没说温家每年给皇家内帑的供奉比两淮盐税还多，有些话，不必说透。
萧烈锋无奈说道：“为今之计，是要换个将领重振士气。” 他知道反对无用 —— 皇帝需要江南的赋税填军费的窟窿，温承宇背后的温家，正是皇帝要拉拢的势力。
皇帝缓缓收回目光，指尖在案上重重一落，定下了调子：“杨九灵按军法处置张勇，虽符合军规，但未事先禀报朝廷，确有不妥。进攻徐州又失利，损兵折将，不可不罚。”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清晰地说道，“朕意将其召回京城，在家反省，闭门思过。”
永昌帝接着说道：“济南备倭兵事关重大，需得选个妥帖之人接管。魏相刚才的提议甚合朕意，温承宇出身江南，熟悉军务，就让他去吧。” 他特地点出温承宇是江南士族的人，也是在告诉魏帷幄这回他的妥协要看到江南士族的“诚意”。
魏帷幄随即拱手道：“陛下圣明，温侍郎定能不负所托。”
杨盈川还想说些什么。他想说温承宇是魏党门生，想说儿子回京城可能会面临更多算计，却见皇帝已端起茶盏，那是让其退下的意思。
杨盈川走出尚书房时，夜风灌进领口，他心中满是忐忑，不知让儿子回京城究竟是福是祸。
次日的金銮殿，阳光透过窗棂，在金砖上织出亮斑。
众人一番唇枪舌战后得出和昨晚一致的结论：“杨九灵按军法斩张勇，虽合军规，然进攻徐州失利，着即召回京城，在家反省，闭门思过……”
散朝后，司礼监秉笔太监李德全带着温承宇，领了一队禁军，快马加鞭赶往徐州。
李德全坐在马车里，心里打着算盘，这次去徐州传旨，杨尚书和萧国公少不得要打点些好处，温侍郎那边也不会亏待了他，这趟差事倒是肥差一件。
温承宇则骑在马上，一身崭新的官袍，春风得意，想着到了徐州，接过济南备倭兵的兵权，自己在魏党中的地位便能更稳固几分。
徐州大营帐内，杨九灵正和众将在军帐中商议防务。帐内气氛凝重，甲胄碰撞声不时响起。
千夫长赵奎说道：“将军，咱们再组织一次进攻，这会换个正常将领，定能拿下青州！”
杨九灵摇了摇头：“不可，如今兵力不足，贸然进攻只会损兵折将。”
他正说着，帐外传来通报声：“将军，京城来了圣旨，李德全公公和温侍郎到了！”
杨九灵心里 “咯噔” 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他整了整衣甲，带着众将出帐迎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