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前一日傍晚,黄狗儿换了身素色长衫,独自来到崔府。
老仆引着他穿过栽满青竹的庭院,崔陵正坐在书房的油灯下批注典籍,见他进来,放下狼毫笑道:“黄文小友真会调时间,老夫刚泡好了雨前茶。”
黄狗儿拱手行礼:“明日就要启程回青州,特来向大儒辞行。”
崔陵大儒问道:“这么快,不再待几天?”
黄狗儿解释道:“入冬在即,这棉花运过去,做成成品也需要时日,青州的百姓等不起呀。”
“倒也是,说起来,你我相识不过三月,却像相交了三年。”崔陵端起茶盏,热气模糊了他的眉眼,“那日你说的‘裁撤丞相’,老夫至今记得清楚,当时就觉得你是个妙人。后来那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真是说到了老夫心坎里。”
黄狗儿有些腼腆地笑了:“晚辈不过是随口妄言,能得大儒认可,已是荣幸。”
“不是妄言,是真知灼见。”崔陵放下茶盏,语气郑重起来,“青州如今百废待兴,光有棉花不够啊。你哥在青州主事,既要防朝廷,又要安抚流民,身边缺个能运筹帷幄的人。”
黄狗儿心中一动:“大儒有合适的人选?”
“琅琊有个韩明璋,你听说过吗?” 崔陵往油灯里添了点灯油,火苗跳了跳,映得他脸上的皱纹更深。
“他本是曲阜府学的生员,十年前老夫在府学讲学,曾见他批注的《孙子》,字里行间全是经世济民的抱负,那时便知这书生胸怀天下。后来他考中进士,却因看不惯朝堂党争,只当了半年翰林院编修就辞官回乡,在琅琊山下躬耕读书,再不过问世事。”
黄狗儿眼睛亮了:“既有如此才学,为何甘愿隐居?”
“性子太刚,见不得龌龊。”崔陵从袖中取出封信,递给黄狗儿,“前年老夫去琅琊访友,曾与他彻夜长谈,他虽嘴上说‘不复出仕’,可谈及流民安置、边疆防务时,眼神里的光藏不住。这是我给他的信,你若能请动他,青州便如虎添翼。信中已说明你的来历,他若愿出山,定会随你去青州。”
他顿了顿,又道:“韩明璋有个脾性,最厌官场虚礼。你们见他时,就穿寻常布衣,带两壶青州老酒吧 —— 他年轻时最爱这口。跟他说青州的棉田怎么种,流民怎么活,别说‘请军师’这样的话,就说‘求先生教我们如何让百姓过好日子’,他自会决断。”
黄狗儿接过信,见信封上只写着 “学生明璋亲启”,纸角已有些褶皱,想必是老人早就备好的。他郑重地揣进怀里:“晚辈定不负所托,定要请韩先生出山。”
崔陵看着他,忽然往前倾了倾身子,油灯的光晕在他眼中跳动:“黄文,老夫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如今这天下,早已是风雨飘摇,苛政猛于虎,百姓苦不堪言。你在青州推行的那些法子,老夫都听说 ——分田、通商、修水利,桩桩件件都是为百姓谋福。”
他抓起黄狗儿的手,掌心的老茧硌得人发疼:“老夫年事已高,没什么大志向了,只盼着有生之年,能看到一个清明的世道。你和你哥有勇有谋,更难得心怀百姓,若能在青州站稳脚跟,将来…… 将来真能走到那一步,老夫就是拼了这把老骨头,也会鼎力相助。”
黄狗儿心头一震,看着崔陵眼中的期盼,郑重地点头:“晚辈定不负大儒所托。青州的百姓,还等着过安稳日子呢。”
夜色渐深,竹影在窗纸上轻轻摇晃。崔陵最后叮嘱:“此去青州,万事小心。韩明璋的事,莫让外人知晓。”
他望着窗外的月牙,忽然叹了句,“天下纷乱,能做事的地方不多了,青州…… 就拜托你了。”
次日清晨,东昌府的城门刚开,二十辆棉车已在城外整装待发。黄狗儿穿着锦缎长衫,与周砚一同站在车旁,见崔陵的马车停在路边,连忙上前见礼。
崔陵从车上下来,手里拄着枣木拐杖,把一个布包递给周砚:“这里面是老夫批注的《律法考》,你去青州修订律法,或许能用得上。” 又对黄狗儿道,“给韩明璋的信带好了?”
黄狗儿拍了拍胸口:“妥当了。”
晨光爬上棉车的帆布,崔陵挥了挥手:“上路吧。记住,民心比棉花金贵,守住民心,就守住了青州。”
黄狗儿深深一揖,转身登上马车。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崔府的身影在越来越小,直到消失在晨雾中。
路上,黄狗儿便与几人说了韩明璋的事。
周砚望着怀中的布包,忽然道:“黄贤弟,你说韩先生会愿去青州吗?”
黄狗儿勒住缰绳,看了眼天边渐亮的晨光:“会吧。天下总有不愿屈居田园的贤者,他们等的,不过是一个能让百姓安稳度日的地方。”
马车继续前行,载着雪白的棉花,载着崔老的信,向着青州的方向驶去。
行走了一段路后,黄狗儿召集周砚、张尽孝和林大虎,沉声道:“接下来分两路走。大虎哥、尽孝哥,你们带棉车,按原路线回青州,把这里的事详细报给兄长,让他提前安排人手接收棉花,安抚好等着用棉的百姓。”
张尽孝应道:“放心,保证办妥。”
林大虎看向黄狗儿:“那你呢?”
黄狗儿看向周砚:“我和周先生走另一路,绕道琅琊。”
林大虎皱起眉头:“我跟你们一同去吧?”
黄狗儿知道林大虎是担心他的安危,安慰道:“大虎哥,我俩这次去请人出山的,应是比较安全的,而且青州百姓都在等棉花,棉花的事更要紧,有你在,有尽孝哥在,我更放心,更能去安心拜访韩先生。”
周砚也点头道:“这样安排妥当,既不耽误棉花运送,也能及时拜访韩先生。”
“嗯,迟则生变。”黄狗儿简单解释道。
说着也拍了拍林大虎的肩膀,“大虎哥,咱们就在这分开。路上注意安全,温承宇虽走了,但保不齐还有他的人在暗处盯着。”
林大虎只得重重点头:“好吧,会多加提防的。”